窦婴夫人端上一碗参汤递到窦婴的跟前,窦婴接过来,递到嘴边,轻轻吹了吹冒着的热气,慢慢咽下,才喝一口,却又放了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窦婴夫人见状,不无忧虑地劝道:“灌将军得罪了丞相,忤逆了太后家,怎么还要去救?”
窦婴看了妻子一眼,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她深深的忧虑与害怕,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也明白,妻子的担心不无道理,一旦出手相救,就等于说与当朝太后和丞相结了仇,即便这次能侥幸救出灌夫,可下次呢?以田的个性,只要他在位,付出代价只是迟早的事情。
可窦婴知道,这些都不足以成为他明哲保身的理由,况且灌夫之事因他而起,灌夫能在他落魄时仍然不离左右,以知己相伴,如此交情,他怎能袖手旁观?
窦婴不忍见着夫人眼泪打转的样子,那样会让他心软,他缓缓说道:“一个侯爵,丢了就丢了。我怎能独生,而令灌仲儒(灌夫字)独死?”
听到这句话,窦婴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想来她的夫君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他现在无官无职,唯有一个侯爵在身,如果这也失去了…窦婴夫人不愿意继续想下去,她也知道一旦他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她所能做的只能是祈祷上苍能保佑他们一大家子平平安安则好。
她悄悄地抹了抹眼泪,收拾汤盂,转身退了出去,并轻轻地带上房门。
窦婴斜眼送走妻子的背影,心底无端生出一丝惆怅,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暗自嗟叹,“窦婴啊,窦婴,你真是老了,竟然也会有妇人之仁。要是在年轻的时候,哪会有这样的顾虑!”
那微微的惆怅稍纵即逝后,他拿起笔,毅然写起了已略显生疏的奏疏。
寥寥数百字,窦婴却几度停笔,几度起身,几度重写。
在官场混了大半辈子的窦婴心里清楚的很,这篇折子一旦递上去,就意味着他跟田公开决裂了。
但是,窦婴也顾不上了,士为知己者死尚且可以,而他现在无官无职,事情不妙最多丢掉个侯爵,救人总不至于把命丢上了。
写好奏折,窦婴就整戴好衣冠,钻进马车,急向未央宫而去。
宫中的刘彻正准备去御膳房用膳,却听着侍者来报窦婴有事要求见陛下。
刘彻已是好些日子没有见过窦婴了,这位先帝的重臣,曾经给他非常深刻的印象,而且一直都受到刘彻的敬重。
刘彻把窦婴宣到御膳房,为了表示敬重,给他赐宴。
当窦婴站在刘彻面前时,刘彻发觉窦婴明显的老了。
窦婴记不清已经多久没有受到皇上如此的礼遇了,他虽然感动,但并未把正事给落下,他把自己的奏疏呈上,表示灌夫罪不致死,丞相似乎有公报私仇的嫌疑。
年轻的刘彻以前老道了许多,他没有立即表态。
说实话,说他舅舅有公报私仇的嫌疑,他相信,经过多年的历练,刘彻已经有了一双识人看人的火眼金睛,他舅舅是那块料,他心知肚明;说灌夫不足死,他也相信,这个人憨直,惹事的能力也是一流,即便如此,还不至于到要杀要剐的地步。
这件事看似臣下的私人纠纷,或许事情并不如想象的简单。刘彻对他这个丞相舅舅并不满意,种种迹象表明,田对功名利禄的兴趣大过国事政事,要不是背后有王太后帮他撑着,刘彻早就摘了他的绶带。
刘彻边用膳边思索,在与窦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刘彻终于有了自己的决定,他让人传下话去,择日东宫廷辩!
窦婴对刘彻的决定有些不理解,这不是把矛盾更加公开化了吗?他趁夜面圣的目的就是想秘密地把事情点到为止,希望皇上能亲自过问,让田自己把灌夫放了。一旦去东宫廷辩,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太后的态度不好说,她会不会影响灌夫最终的判决呢?
窦婴发了一会儿怔,他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考虑到自己身无半职,皇上能亲自接见赐宴已是天大的恩宠,说多了反倒于己不利。
从未央宫出来,窦婴的直觉告诉他,刘彻对灌夫的事情有他自己的想法。
但是,不管刘彻的目的是什么,窦婴至少可以肯定一件好消息,皇上并没有袒护丞相的意思,如此一来,他目前还剩一件事可以做,找出田公报私仇的证据。
几日之后,大臣们带着疑惑陆陆续续到了长乐宫殿中。
自从刘彻登基以来,除了太后寿辰,节日,在东宫举行大规模朝会的次数并不多,而这次既不是节日,更不是寿诞,大张旗鼓煞有介事地在这里召开朝会,更为怪的是,连多年不奉朝请的窦婴都出现在大殿上,的确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有人问道。
“不可能吧,最近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哪来的大事?”有人答道。
大殿上弥漫着狐疑与诡异的氛围,除了窦婴,所有人都不明就里,惴惴不安。
一声“太后,皇上驾到”的高呼,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刘彻扶着太后在御座右侧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