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杖,转身向那片茂密的柳林走去。姚贾问也没问,便跟着走了。
柳林深处一座石墙石门的小庭院前,顿弱的竹杖点上门侧一方并无异常的石板,石门隆隆开了。
朦胧月光被柳林遮挡,小庭院一片漆黑。顿弱却轻松自如地走过了小径,走到了正中大屋的廊下,又点开了一道铁门,进入了同样漆黑的正厅。姚贾自觉又绕过了一道铁石屏风,又过了一道轧轧开启的石门,又下了长长一段阶梯,前面的顿弱才停住了脚步。不知顿弱如何动作,蓦然间灯火亮了,亮光镶嵌在墙壁里,空荡荡的厅堂一片奇特的昏黄,微微清风穿堂而过,清凉空旷得一片萧疏。
顿弱扶着竹杖站了起来,颤巍巍地在香案前走动着,苍老的声音弥散出一种哲人的平静冷漠,“六国何以能亡?你我知道得比谁都清楚。都是奸人当道,毁灭栋梁。举凡人间功业,件件都是人才做成也。一个国家,一旦杀戮人才灭绝功臣而走上邪恶之路,还能有救么?从头数数:魏国逼走了吴起、商鞅、张仪、范雎、尉缭,以及诸如贾兄这般不可胜数之布衣大才,这个国家也便像太阳下的冰块一般融化了;韩国正才邪用,将郑国一个绝世水工做了间人,将韩非一个大法家做了废物,最后连个统兵大将都没有了;赵国迁逼走廉颇,杀死李牧,郭开当道而一战灭亡;燕国逼走乐毅,杀死太子丹,虽走辽东亦不免灭亡;楚国杀屈原,杀春申君,困项氏名将,一朝轰然崩溃;齐国废孟尝君,废田单,后胜当道,一仗没打举国降了……只有秦国,聚集了淙淙奔流寻找出路的天下人才,方才灭了六国,一统了华夏……如今,大秦也开始杀戮人才了,也开始灭绝功臣了,这条邪路若能长久,天道安在哉!”
“顿弱!不许你诅咒秦国!!”姚贾疯狂了,须发戟张如雄狮怒吼。
“六国殁了,秦国殁了,七大战国都殁了……”顿弱兀自喃喃着。
“不——”一声怒吼未了一股鲜血激喷而出,姚贾重重地砸在了石板地上。
“姚贾——!”顿弱惊呼一声扑过来要揽起姚贾,却不防自己苍老的病体也跌在了姚贾身上。顿弱久历险境,喘息挣扎着伸出竹杖,用尽力气击向香案一侧的机关……片刻之间,四名精壮仆人匆匆赶来,抬走了昏厥的两位老人。
丞相府接到廷尉府急报时,李斯惊愕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斯无论如何想不到,精明强韧的姚贾竟能自杀在府邸正堂。当李斯脚步踉跄地走进廷尉府正厅时,眼前的景象如当头雷击,李斯顿时不省人事了……良久被救醒,李斯犹自如同梦魇,愣怔端详着熟悉的廷尉正堂,心如沉浸在三九寒冰之中。
梦魇未消,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进了丞相府。
当府丞一脸惶恐而又嗫嚅难言地走进草药气息弥漫的寝室时,李斯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李斯不想问,却也没有摆手让府丞走,灰白的脸色平静而呆滞,似乎已经没有知觉了。府丞犹疑一阵,终于低声道:“禀报丞相,治粟内史郑国,奉常胡毋敬,两人一起,一起死了……”李斯猛然浑身一抖,连坚固的卧榻也咔嚓响动了。
李斯木然地掰着指头,心中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头便是猛然一颤。除了太尉王贲善终之外,虽非三公实同三公的蒙恬首先死了,其后,老冯劫也被罢黜了;老三公之中,唯余李斯冯去疾两个有名无实的丞相了。九卿重臣,几乎悉数覆没:郎中令蒙毅死了,廷尉姚贾死了,宗正老嬴腾死了,奉常胡毋敬死了,治粟内史郑国死了,卫尉杨端和死了,典客顿弱逃隐了,太仆马兴也逃隐了,煌煌九卿,只留下一个少府章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