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下起了雪。雪不大,飘飘洒洒的。这场春雪对于十年九旱的沂蒙山区来说不啻最大的福音,对于蒙山寨断后的数百准备翻山突围的土匪却喜忧参半,至少对于摸黑下山的队伍是个麻烦。
隔着山梁,龙谦看不到东寨方向燃起的火光。但他知道鲁山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命令的。对于八队的几个小队长的姓格,龙谦自认已经完全掌握。鲁山会提出不同的意见,但他绝不会违反自己已经做出的决定。相反,倒是对遇事颇有主见的王明远,龙谦不敢打这个包票。
队伍已经开始集合,加上六队的残兵,龙谦手下的兵力超过了一百五十人,准确的数字是一百五十七人,但其中宋晋国将带六个人留下照顾三十余名伤号和女人,跟着龙谦撤离蒙山的不到一百二十人。
龙谦来到已经整队的二小队,看到队首站着王明远,“先不急,可以让大家休息一下。”
王明远摸出烟袋点了一锅烟,“来几口提提神?”这几天龙谦睡眠严重不足,困倦的厉害。
龙谦接过王明远的烟袋吸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呛得他连连咳嗽,“不成,太呛了。”将烟袋还给了王明远。
“队长,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你觉得我们会撑下去吗?官军会放过我们吗?以后我们怎么办?”
“明远,你这几个问题太复杂,说实话,我没有答案。你这么问,我倒想起两句话,‘乱世岂有人生路,我来一动变天地!’既然我来了,就不会束手就擒。我跟你说过,这个世道太混账,想活下去不要靠别人,而在于自己。如果我们打不赢官军,我们就别想活下去。反过来,我们就会活得很好。”
“不该招惹官府的。大当家那件事做错了。”当家的们都走了,王明远说话也就没了顾忌。
那件事是指洪婉月被劫之事。勒索不成,美人又不从,被暴怒的孙德明摁在床上掐死了,时隔才两月,招来了大队的官军报复。
“那不过是个引子。不招惹官府,我们只能欺负几个周遭庄子的富户,养活不了山寨因饥荒而激增的数千人,结果也好不到哪里。你不发觉富户门招兵买马,联庄自保,实力越来越强吗?山寨的几千弟兄靠几个过路的行商能活下去?就算原来的曰子一直能过下去,我们永远也是个土匪而已。”
“那还能是什么!如果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做土匪?”王明远激动起来,每个上山落草的人都是一部故事集,老家在鲁西南金乡县的王明远是因为欠缴地租激化与地主的矛盾,发生争执后父亲被地主家的家丁当场打死,练过武术的王明远砍翻两个家丁后逃亡他乡,家里还有未成年的弟妹及母亲不知下落。
一个非常普通的故事。大清帝国不禁土地兼并,立国二百五十余年,土地兼并发展到惊人的地步,富者阡陌纵横,贫者几无立锥之地。
“也不能那样说。”龙谦微笑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志气的男儿自己挣富贵,你念过几天私塾,总知道历朝开国的帝王将相大多是苦出身,前明太祖放过牛,为了混口饭不得不到寺院做小沙弥……”
王明远笑了,“我知道队长你心气高,但明太祖是什么人?那都是紫微星下凡,应运而生。我不过是一个杀人流亡的逃犯……”
“你念过几年书,想必知道西汉最能打的三个将军是韩信、彭越和英布。韩信是流氓,不得不忍受胯下之辱,连吃饭都靠洗衣服为生的老妇接济,英布和彭越的出身也好不到那里去,最后却青史留名。你记住,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如果你到了他们的位置,写书的人也会给你安上一个上天的星宿转世,东汉开国皇帝刘秀手下有二十八个主要的助手,大都是他的南阳乡党,被说成是二十八宿转世,你觉得他们是二十八宿转世还是被写成二十八宿转世?”
王明远有点文化,小时候念私塾时记得孔夫子的话,子不语怪力乱神,儒家是不信神的,但他还是很敬畏神灵。龙谦这样拿历史上的大人物随意谈笑,让王明远震惊不已。尤其是那句历史是由胜利者写的,更给他极大的震撼。
“所以,历史学家总结出一句很经典的话,叫成王败寇。你懂吧?”龙谦拍拍王明远的肩膀,“现在嘛,我们最当紧的是要活下去。脑袋被官军砍了,吊在城门楼子上示众,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强盗。但是,如果造反造出个名堂,至少像梁山好汉那般,那就完全不同了。”龙谦喊了声江云,江云已经背着一盘绳索跑过来了。
“下山时我先走,你们跟着就是。”龙谦接过江云肩上的绳索,掂了掂,背着了自己肩上,“不是我小看你们,论这攀山越岭,我想八队之中,怕是没有比我更强的。”
八队和六队留在咄咄寨的伤号们心情复杂地在看着大队人马摸黑出发了。龙谦派了王明远手下最得力的什长程二虎带着十来个人警戒着天门阵地,虽然估计官军不会摸黑进攻,但龙潜还是将自己最信任的干部派去警戒了。留下的队员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使命,他们不时望望站在队前的龙谦,火把映照着龙谦的面容忽明忽暗,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
龙谦转过身,再次让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