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在前边推开禅堂朱红色的大门,周衍一抬眸便看见禅堂深处一个苍白消瘦的青年男子被反手绑在一张简易的椅子上。
男子仿佛病了很久,虚弱无力地垂着头,身体重心不自然地向前倾,肩膀随着一阵又一阵的低咳,控制不住地颤了又颤,看样子若不是对方被绑在椅子上由椅子的重量支撑着,男子随时有倒地不起的可能。
对方头顶打下来的一束白亮刺目的光直直地打在裸露在空气中的一小截脖子,衬得那一小片皮肤就像白天鹅一样洁白优雅。
周衍在刹那间倒吸了一口凉气,神情变得极其古怪。
然而他在这一瞬间感受到室内肃杀的气氛,此刻隐藏在禅堂阴影角落的心腹手下都在默不作声地盯着他,那是他们无声的仇恨。
是的,他们都有正当理由憎恨眼前这个叫沈慕白的男子:因为就是对方,两年前不顾多年情分,把身负枪伤的他一脚踹到海里!那一场海上绝杀,几乎毁了他们多年打拼的事业!他们怎么能不恨他?!
可就在这一刻,周衍仍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他心里有些悲凉,但面上并不显露。他如今已经是周家的当家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底下的人都在等他审判,这时候不容他半点出错。
周衍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天,那个时候他才十八岁。年轻而充满激情的少年,以为正式成年后能开始接触家族产业一展宏图,不料却被老头派人到偏院传唤他。
老头自五年前检查出肝硬化,身体每况日下,已经完全放权给大哥周正。
这个病弱年迈的老人曾经掌握着东南亚一条重要的走私黄金航线,控制着南方八省百分之八十的黑道生意,一声号令便有上万人为之卖命。可这样大的权力老头说放弃就放弃,金盆洗手后甚至常年深居简出,只一个人隐居在别院内修身养性据说信了佛,老头每天念佛敲木鱼似有在临死前忏悔赎罪的倾向,而身边只跟着一个年迈的老管家。
周衍猜不透老头这个时候派人传唤他是何用意,但还是麻利的收拾自己,然后跟着老管家,快步穿过蜿蜒曲折的抄手走廊,走到禅堂大门前。此时老人正坐在轮椅,腿上盖着毛毯闭目养神。
周衍不敢打扰父亲休息,只得屏息,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响,小心翼翼地走到轮椅边候着。
这时候老人却霍地睁开眼睛,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宛如一头嗜血的怪物看见了他不得不杀的对象。很多年以后手上沾染太多血腥的周衍才明白老头那一刻对他动了杀机,危险而又致命。
而当时老头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仿佛还在犹豫,忽然幽幽地开口,声音苍老沙哑:“周衍。”他轻声唤他。
“在,父亲。”他连忙向前跨了一步,单膝跪在轮椅边上,低头做伏低姿态,对刹那间的危机毫无感觉。
老人慢条斯理地阖上眼睛,从胸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像在闭目养神,更像在沉思。
老人沉默,周衍作为小辈便没资格开口询问。他甚至没有资格要求站着等候老人吩咐,只能默不作声地跪着,听候发落。
可这一跪便跪到了夕阳西下。周衍在期间偷偷换了几次跪的姿势,可膝盖最后却仍刺痛麻木。
老人这时候才仿佛幽幽转醒,他睁开眼睛,深深地凝望院子里的假山池藻,天空残阳如血。他在这一刻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
“周衍你待会儿收拾一下,”老人语澜不惊,“我已经帮你安排好,明天一早就飞去M 国,以后你不必回周家。”
“……”周衍错愕地抬头,仿佛不敢置信。
他想起前两天他才从一场暗杀中死里逃生,这分明就是大哥忍不住动了手,可父亲却因此以为他在争夺中落败,要剥夺他的游戏资格吗?!
不!游戏才刚刚开始!
“周衍,你走了就不必回来,芒城黑道的水远比你想象的深,坐到我这个位置远比你想象中的要难。如果你爬到我这个位置就会明白周家家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有时候甚至得牺牲你至亲至爱的人来成全周家以及手底下上万人的共同利益。我不希望你也走我这条老路,说不定哪天就被人砍死在街头——周衍,周家有你大哥一个人就够了,你得为周家留点香火。”
老人慢慢地解释道。
“……”周衍握紧拳头,半响之后又不动声色地放下,颓然地闭上眼睛。
混黑道,有太多的人闭眼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留一部分人守业,去一部分人传承香火的确是很多黑道世家的做法。
可现下这种情况本质上只是表明了,他周衍在与大哥周正的太子之争中落败,被净身逐出家门。
周衍想不出自己究竟哪一步出了错 ,心就算有千千万万的不甘,但也无法违背父亲的决定。他只得认命般地低下头,说:“是。”
老人看着周衍满脸黯然,终究有些心软,幽幽地叹了口气,吩咐道:“周衍,你是我最心爱的孩子,我不让你涉黑是为你好。你还年轻以为这就是整个世界,可等你离开后就会发现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