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活计。
皓月西沉,东天升起一抹鱼肚白,村头那只报晓的鸡又开始咯咯直叫。
父子三人忙了一整晚,脸上却都没有丝毫疲惫之色。
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樟树,也在他们手上,化为了几口大小不一的箱子。
安广茂放下手里捏了一夜的斧子,望向里屋。他那夫人夜里向来睡得浅,也不知昨晚受了惊扰没有。
安南和安兴国小心翼翼地把最大的那口箱子搬到了院子一角,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就差上漆了。”安兴国道,“这就让我来吧。”
清笛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女儿出嫁时,需得生父伐树,长子上漆。
安广茂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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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地,安晴今天醒得特别早。
村头那只报晓的公鸡刚一打鸣,她便睁开了眼睛。
将散乱的鬓发撩到脑后,安晴坐起身子,才发现另半边床已经空空如也。她心中一怔,没来由地慌乱起来。
毕竟是嫁人前的最后一夜,在安夫人的央求下,昨晚安晴早早抱着被褥,和娘亲睡到了家中最大的一张床上。
两人拥着被子说到很晚,安晴最后困得都已睁不开眼睛,才勉强沉沉睡去,今早却又早早醒了。
像是听见了里屋的动静,厅堂里的安夫人推门而入,一边梳理着头发一边望向睡眼惺忪的安晴。
“醒了?”
安晴茫然点点头。“娘怎么起得这么早?”
安夫人握着木梳,奋力地将杂乱的头发梳理整齐,因常年卧病在床而显得有些消瘦的脸上浮起一道笑容:“今天怎么说也是你出嫁的日子,娘自然是要好好打扮一番。”
安晴怔怔地没回过神来,就听安夫人柔声续道:“然后呢,再好好帮你打扮打扮。晴儿今天呀,一定是十里八乡最好看的姑娘。”
安晴微微红了脸。
安夫人轻笑着举起木梳道:“来,让我给晴儿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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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正午的时候,安家门口就陆陆续续聚满了前来祝贺的宾客。平日里就互有照拂的邻居自然不在话下,安广茂所在的衙门居然也来了三十多号人,从仆役到仵作应有尽有,漆黑的官服就占了半道。
之前青鬼案中,涉案的三家倒是都没出现在现场,不过段夫人仍是差人送来了一份不薄的贺礼。
安广茂站在门口接客,看见这一份冠着段家名头的贺礼时,也怔愣了半天,仍是含笑着收下。
想来当年清笛乡那件青鬼案,可是震惊了十里八乡的大案子。牵扯出乱葬岗的诡秘不谈,光是生父杀子,便足够耸人听闻。孔百桑入狱之后,孔夫人没多久也疯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不知出走去了哪里,昔日的孔家如今已成一片荒芜。
另外两家人倒是顽强地活了下来。段夫人拖着病躯,一手撑起了整个摇摇欲坠的段家,又从远房处过继来一个侄子,日子像是又回到了段邦才去世之前的时候。
提起青鬼案,就不得不又想起另外一人。安广茂在人群中左右张望,果然看见了自己想找的那人。
张忱也来了,仍旧披着一袭麻衣,头戴白纱,只是纱上别了一枝红花。
轮到她到安广茂面前时,并未递什么东西,只是微微弯腰道:“为侄儿披麻三年,如今仍在期内,自认吃不起这喜宴,姑且来送个祝愿。”
安广茂和颜悦色道:“无妨,进去坐吧,这婚宴摆了好几桌呢。”
张忱倔强摇头道:“这喜宴何能容得下一个披麻的妇人……再说我此来也未备贺礼……”
“还是进去吧。”
又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令人难以拒绝。张忱怔了怔,抬起头,便看见了身边一袭鲜红婚衣的赵无安。
安广茂也一愣,转而笑道:“新郎官开口,可不得不从了啊。”
眼见正主出现,围在安家门前的人群发出一阵欢呼。
时隔许久,再次见到赵无安,张忱竟不知怎地泪水盈眶。
她肃容正色,对着赵无安深深一躬。
赵无安苦笑着扶住了她,轻声道:“不必如此。”
“多谢恩公。”张忱仍倔强道。
赵无安挠挠下巴,“不用叫我恩公啦……毕竟,我并未改变什么,也没能让张瑾舟起死回生。”
张忱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张家清贫,也无甚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早年梨园中学过几首曲儿。愿在婚宴上,为恩公唱一曲‘贺新郎’。”
可怜天下父母心。
赵无安又如何不知,张忱最想的,只怕还是在张瑾舟的婚宴上,唱这一曲贺新郎。
只是终难如愿。
于是他轻轻拉了拉张忱的袖子,为这位妇人抹平衣上褶皱。
“我知道了,唱吧。”他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