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王一口酒喝,就绝不会缺你一块肉吃!”
赵无安愣了愣。许久不变的表情,终于因为这句话而破了功,无奈地笑起来。
十三年前,身负重伤的他昏倒在云州之外,被身为公主的代楼桑榆背回苗寨,亲自照顾、喂食。纵然几次命悬一线,最后却仍是挣扎地活了过来。
他苏醒的那一天,那时的苗皇代楼勿,派代楼暮云给他送来了一套崭新的白衣。
眼睁睁看着赵无安换上新衣的代楼桑榆,紧紧抓着他的手,脆生生的口气,认真地说出了那句一模一样的话。
“有我代楼桑榆一口酒喝,就绝不会缺你赵无安一块肉吃。”
后来赵无安才知道,那是他们苗人内部不成文的规矩。对谁说了这句话,就相当于把谁当做了自家人。
而那个时候,听见代楼桑榆这句话的代楼暮云,只是不以为意地把头撇向一边,只当自己跑了趟不太愉快的腿。
十三年后。如火枫林中。
已自断一臂的苗疆少主,对着这个固执得近乎偏执的汉人,说出了和自己妹妹当年一样的话。
赵无安的苦笑声逐渐转化为爽朗的大笑,响彻整片如火枫林。
代楼暮云满面释然之色,眸中竟毫无一丝悲凉之意。
“代楼暮云。”
“嗯?”
“若非这事,其实我想和你称兄道弟很久了。”赵无安认真道。
代楼暮云换上一副惨兮兮的表情,“在苗疆的那三年,也没觉得你对我有多好,成天想着拐走我妹妹。”
“那时候谁知道你是个断袖。”赵无安指着代楼暮云丢掉了一截的袖子,一本正经。
“断袖吃你家大米了?”
“这倒不至于。只不过苗疆代楼家的少主是个断袖,让人很为你的后人担心……”赵无安欲言又止。
“这还有桑榆在呢。”代楼暮云狠狠道,“我可警告你!既然要娶清笛乡里这个小姑娘,就别再打桑榆的主意!”
“是是是。”赵无安点头如捣蒜,感慨道,“不过我倒也没想过,真和你成了兄弟,居然会这么相处。”
代楼暮云反而又笑道:“谁说我把你当兄弟了?”
反复无常、阴鸷狡诈。其实外人对这位苗疆少主的评价,从来就没有错过。
他狡诈奸猾、诡计多端。他暴虐无道、嗜杀无辜。
代楼暮云确然曾是那样的人。但如今他已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王,扛起了整座苗疆。面对曾经的过错,一刀断臂,亦没有丝毫犹豫。
为人之难,不在知错能改。难就难在承担起自己曾经的过错。
赵无安收了剑,紧了紧背上的束绳,走到代楼暮云面前,替他点住周身几个大穴止血,而后淡淡道:“再不去找个郎中,你只怕流血都得流死。”
代楼暮云不为所动,俯下身,想伸出右手去拾起掉在脚边的刀,却愣了半晌,才尴尬一笑,将蝴蝶刃刁在嘴里,再用左手,去地上捞起剩下一柄刀。
“这点儿血还不至于丢了性命。只是这一只手臂,用起来还真是不习惯。”咬刀在口,他含糊不清道。
赵无安二话不说,撕下自己一长条袖子,按在代楼暮云右肩上,粗糙地打了个结。
代楼暮云起先有些挣扎,被赵无安瞪了一眼,只得老老实实地受了。
赵无安打完结,见血流的势头止住了些,才道:“差不多就回去吧。我去驾车——”
“你若是这时候把车驾走了,等那原本驾车的少年醒过来,定是慌乱万分。”代楼暮云波澜不惊道。
赵无安愣了愣:“那你想怎么办?”
代楼暮云悠悠走到马车旁,费力扯过马头,拉着缰绳绑到道旁一棵枫树上,又将多出的一头,交到了昏睡不醒的徐龙手上。
做完这些,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差不多就出来吧,还真以为我对自己下的毒没分寸?刚刚那场表演你也看全了,过瘾了没?”
赵无安和安南怔了怔,而后便看见那辆马车的车帘,向外掀起。
段桃鲤红着脸,默不作声地走出车厢,站到赵无安旁边,故意不去看代楼暮云。
代楼暮云不以为意,低头自我解嘲地笑了几声。
赵无安冲安南招了招手。后者愣了半晌,才慢慢接近站在路中的三人。
代楼暮云认真盯着安南看了半晌。
“别的都好说,唯独你,我可还没放下杀心。”
安南笑道:“无妨。”
“哦?”代楼暮云皱起眉头,“如此不怕死么?”
“并非不怕死。”
安南认真地摇了摇头。
“是因为我知道了,代楼公子,并非滥杀无辜之辈。”
代楼暮云怔了半晌。而后,轻轻摸了摸鼻子,苦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