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鼓动。
雄刀百会擂台上下俱是一片寂静。
新搭的擂台本就承受不住两位一品高手的雄浑气机,此时早已向外崩塌得不成样子,却偏偏被一股力道维持住,得以烂而不倒。
飘浮在擂台顶上的那面“雄”字旗,此时也皱皱巴巴,无精打采。
擂台上,两道人影,一站一倒。
倒着的那个并不是真的摔倒了,反而更像是跌坐在了地上。
“你……”
颤抖着言语,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握了数十年的长柄陌刀跌落在一旁,却连重拾起它的勇气都没有。
韩阔输了。
刀道天下第一大家,被视为东方连漠之后江湖世家第二人的韩阔,输在了胡不喜面前。
初生牛犊不怕虎,胡不喜却像是要吃了老虎。
一片窒息般的寂然中,欧阳泽来缓缓抬起了手掌,拍了拍。
干脆利落的几声响,跌在空气中,如石落深涧。
欧阳泽来抱拳笑道:“恭喜胡大侠。看来这柄沧海归,今日能觅得良主。”
胡不喜已然收了胡刀到腰间,此时摸了摸头,憨憨地一笑。
台下,这才有人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韩大家输了!”
便如一粒石子砸入湖泊,整片人群瞬间轰然喧哗起来。
对许多人来说,最出人意料的并非是时常刀走偏锋的胡不喜赢了,而是身经百战的韩阔,居然输了。
新一人登临峰顶,远远不如旧一人的落幕来得令人唏嘘。
度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台下的人们停下七嘴八舌,逐渐热烈地鼓起掌来。
几位年岁极大的刀客,此刻不知是感动还是感慨,竟都已老泪纵横。
亦不少人面带毅然之色,解下腰间长刀,将之扔到了擂台上,落在胡不喜脚边。
而他们自己,则在解刀之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更多的人选择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台上的胡不喜,接受万人山呼海啸般的景仰。
怀星阁上,不紧不慢品完一盏茶的赵无安也悠悠抬起手来,对着胡不喜遥遥施了一礼。
“所谓江湖,便是有人来有人去。看来,往后这几十年里,刀道上独坐鳌头的,非胡大侠莫属了。”欧阳泽来道。
他的话落在众人耳中,激起更高的呼声。
韩阔的脸色则愈发灰白若死。
胡不喜垂下头想了想,迈步从那些散落的刀中走过,来到韩阔面前,伸出了手。
他的神情很认真,与平时大不相同,没有丝毫玩闹的意味。
“韩大家。”
语气亦是郑重。
韩阔愣愣抬起头。
胡不喜不善言辞,到了这一步也不知该如何说。过去那些年,他在刀道上一路高歌猛进,并不是没有面对过这样的人。
胡不喜通常没有闲暇去理睬那些人,因为他明白,无论是对方还是自己,都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而现在则不太一样。
他已走到这条路在人间的尽头,再往下蔓延则就将步入神域。而跌倒在地的对手,显然也曾来到过这里。
这样的人配得起这个世上最高的尊重。
所以胡不喜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他只是郑重地想要扶起韩阔。然后告诉世人,几十年前曾由韩阔只身屹立挺起的那个地方,如今由他胡不喜来接手。
一代新人换旧人,本就是这世间再普遍不过的道理。
胡不喜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所以他想韩阔应该也是一样。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面色惨白的韩阔像是看见了什么邪祟的东西一般,拍掉了他的手。他用腿蹭着地向后退了一点儿,而后支着身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滚,给我滚开。”韩阔的声音前所未有地低沉冷冽,眼中杀意有如恶狼,几欲择人而噬。
胡不喜愣住了。
“我不需要你怜悯我。胜了,是命,败了,是技不如人,还是命。”韩阔嘶哑着道,“给我滚!”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他和胡不喜两个人听得见。
然而即使是台下的人们,都能发现韩阔的表情不太正常。
韩阔俯身拾起陌刀,转过身去,飞快冲下了擂台。
胡不喜愣愣站在台上,心头涌起复杂意味。
台下仍是人声熙攘,少有去留念一下那位曾在武林刀道之巅驻留了近二十载的刀客。
或许对赵无安和胡不喜二人而言,韩阔居心叵测策划雄刀百会,多有不义。但对于胡不喜自己来说,韩阔只是一位刀道上的前辈罢了。
然而等到自己站在这里,前辈却已不见踪影。
无人来怜,无人去忆,甚至像是无人曾记。
原来当人们看见彩凤飞过天际,心心念念的都是她的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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