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这些苟活人,还当好好珍惜眼前才是啊。”
不用刻意去想来者是谁,只要听到他口中那“老大”两个字,心里头的答案自然就只剩下了一个。
换了一袭崭新衣装的胡不喜手里提着半斤酒,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瓷酒坛往小木桌上一搁,震落下几点烛星。
自汴梁城前一别后,亦是多日未见。如今重逢,这死胖子说话居然还有点书墨气了起来。
赵无安失笑道:“我可不敢有一刻,放松脑子里这些算计。”
苏青荷闻言怔了怔。
死里逃生,如今的赵无安脸上的确是他前所未见的温和神情,但与平时的慵懒不同的是,此刻那抹温和之中,竟隐隐透露出一丝肃杀气机。
他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汴梁城大,不比清笛乡。”
孰料赵无安只是垂下眼睛,轻描淡写地回道:“你以为我这些年来算计万千,都是把什么当做棋盘的?”
苏青荷愣了愣,胡不喜却哈哈大笑道:“老苏啊,出生入死这么几回,我老 胡也把你当兄弟了哈。我说句公道话,别小瞧我老大,否则有得是你后悔的!”
赵无安苦笑道:“这倒不至于。历经辛苦总算是到了汴梁,虽然接下来每一步都坎坷重重,但至少……我已走到了此处。”
天际紫雷闪动,映衬着他消瘦的脸。
又坐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眼看着屋外有大雨欲来之势,苏青荷便起身告辞。
复又提了伞回到庭院外,抖落伞上雨花将之撑开,回首瞥见巷口,那说书人仍在滔滔不绝,围观的人群却少了许多,大多被这将来之雨给催回了家中。
苏青荷垂下头,默默自这群人间走过。
蒋濂已然束着袖子候在了巷口,见苏青荷出来,便立时垂首到:“苏大人。”
苏青荷淡漠道:“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蒋濂应道,“那日官道上的人,使的是一手早已失传多年的刀法,不过并非由来无踪。这刀法出自二十年前的韩家家主,韩裁歌。韩家入驻汴梁之后,相传此人一夜之间患上失心疯症,携刀疾走无归,失踪至今。”
苏青荷别过头,蹙着眉头思索了一会,道:“知道了。”
他转身欲走之时,身后的蒋濂面上却流露出犹豫神色。眼看着苏青荷即将离去,蒋濂忍不住出声唤道:“苏大人。”
苏青荷止住步子,“何事?”
“我携祝沂相助苏大人,由庐州至此地,当初答应苏大人之事都已办完。能否……”
蒋濂咬了咬牙,将剩下的话一股脑低声说了出来:“能否将罗衣阁主……交予我和祝沂处置。”
苏青荷回眸,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知道了,我会向朝廷禀告的。”
而后他别过头去,乌布靴在青石板上踏出一串水花,悠悠离去。
在他身后,蒋濂久久地站在巷口,一动不动,直到水雾化作密集的雨帘,将他的白衫淋了个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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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狩天去了哪里?”赵无安问。
“谁知道呢。说不定你的那一封纸条真的有了奇效,让他南下去福州城,找那位老医师了。”胡不喜置下酒**,打了个不轻不重的饱嗝,望着窗外泠泠细雨,“不过老大你还真是厉害啊,在那种情况下,即使是我,也不敢说能在两名一品高手的攻势下全身而退,老大你居然还能迎难而上。”
“运气好罢了。”赵无安淡淡道,“如若解晖要救我,根本不必等到那个时候。从聂君怀剑下夺下我一条性命的,另有其人。”
“是谁这么厉害?”胡不喜瞪大了眼睛。
赵无安摇了摇头:“毫无头绪。这里又不是造叶。照理说这座汴梁城里,多得是想要我性命的人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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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雨,在闹过了几声响雷之后,忽然便大了起来。
守门的兵卫忧心忡忡地望着天际的雨。今年的梅子时节来得不早不晚,却不知家中快要临盆的那位,会不会因这场雨而慌了心神。
一声清脆的呼唤将他从茫然之中拉了回来。
“我要进城。”
兵卫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少女。她身着宽大的纯白衣袍,背负一件巨大物什,足有五尺之长,以白布包裹。
守卫指了指她身后的东西:“那是什么?禁物不可擅进京畿重地。”
少女柳眉倒竖:“我是来参加雄刀百会的!连这是什么东西,你一个区区门卫也要管吗!”
守卫吃了一惊,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这究竟是哪位豪门军阀的千金。一想到继续追问下去便有可能惹祸上身,以至不能在家中那位临盆之时陪伴左右,心中便惶恐无比,连忙退到了一边。
少女看也没看他,紧了紧背上之物,便亦步亦趋走过城门。
四月十二,汴梁大雨倾城。
踏着一路飞溅的水花,白衣少女负剑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