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涂弥而言,师尊始终是师尊。她知道师尊很厉害,也或多或少听过些江湖上关于师尊的传闻。在许多昆仑弟子眼里严道活清冷孤绝不问世事,但对涂弥而言,师尊却是个很好的师尊。
涂弥的好坏,与强弱无关。对她好,她觉得很好,而对这个天下好,她也觉得不坏。师尊可谓是两者兼得。
飞狐城外,立地成道宗;黄沙满地,挥剑气三千。
但这位曾咏出“剑气三千斩情丝,自此不问红尘事”之言的女子,却唯独对她柔情似水。
昆仑山与世隔绝,饮食常年清淡,涂弥甚至有过三年不知肉味的时候。那一年正值冬寒,昆仑山下向东三百里俱是一片雪白,寻不得半点生迹,涂弥却偏偏在那个天里染了伤寒,一病便不好,身子日渐颓废下去。
昆仑三百弟子,涂弥是唯一的真传,甚至连顾问墟,按等级而言也当喊她一声师姐。但昆仑并无如此森严的等级,各级弟子俱在一处修行歇息,只是修习内容稍有不同。
涂弥本就是少小时就被严道活相中的亲传弟子,收入门中之后,甚少与其他弟子交流,数九寒冬的天里,孤身一人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小涂弥,也只有严道活一人看在眼里。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时候,涂弥似乎瞥见一向面无表情的师尊,眼眶微红了一红。
那天下午,师尊没来由地消失了三个时辰,临走时指派大弟子顾问墟临时停了半天的训练,来涂弥床边寸步不离地盯着。
等到夕阳西下时,一身无尘道袍,仙姿脱俗的昆仑道宗便手捏着两只扑棱着翅膀的野山鸡揽袖而归,另一只手里还提着用芦草串起来的一打鸡蛋。
“去给你师妹把鸡炖了。”泠泠寒风中,严道宗的声音仍是冷冷的。
顾问墟却傻了眼:“我不会炖鸡汤啊。”
严道活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因此更深了一层:“我在旁教你,不会就现学,难道还有昆仑道宗亲自给弟子下厨的道理吗?”
顾问墟只能扁扁嘴,道了声是,然后学到了一个他这辈子都说不定不会再用上的炖鸡技巧。
炖完了鸡,也是由顾问墟给亲自捧到涂弥面前,一勺一勺地喂了她,涂弥这才觉得雪天中冻得僵硬无法动弹的身子,此时微微有了一丝暖意。
而严道活则在鸡汤出锅之前就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了。涂弥来不及见到严道活那一身鸡毛的模样,只在半月之后恢复如初去习剑坪上时,才隐隐听闻同门言笑师尊如何如何。
本与这些人便不太熟的涂弥按捺不住心下好奇,鼓起勇气,刚想过去问上一问,却赶着大师兄到了习剑坪。弟子们立刻作鸟兽散,噤若寒蝉。
寻常都该因多嘴多舌训上他们一两句的顾问墟,此时却也没有太过计较,反而是自顾自板着脸,僵硬地授受剑法,像是一时憋不住便会笑出声来。
早训过罢,又是一上午时光在好奇之中虚耗而过。
直到午时,与严道活在塔中相对打坐时,涂弥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在窗外透入的曦光中微微睁了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长发如雪的师尊。
严道活仍旧闭着眼睛,嘴唇却翕动:“何事?”
涂弥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师尊哪里是常人,分明更像神仙,闭着眼睛也能看见东西,不足为奇。
于是她脆生生答道:“同门们都在言说,师尊你那日如何如何。只惜我卧病在床,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那日如何?”午后暖阳之中,严道活睁开了眼睛,眸若深潭。
涂弥一下子僵住身子,讷讷道:“我,我也不知师尊如何……”
严道活静静盯着她,目光像是能把她穿透。涂弥自知错言,惭愧地低下头去。
半晌,严道活却像是叹息一声,声音柔和道:“不必低头。”
涂弥一愣,疑惑地抬起头来,一双黑豆般的眼珠眨了眨,正映上窗外阳光,一时间晶莹如琉璃。
严道活淡淡道:“我少时下山,曾学过一道带汤的叫花鸡做法,很是奇怪。它奇就奇在一只鸡可当药用,调理伤寒却比寻常草药更要卓著百倍。那日观你病况愈烈,我便想起这个法子,入山替你寻了两只鸡。”
涂弥愣愣地忆起顾问墟喂到自己嘴里的两只鸡腿,幼时心境无何沟壑,直来直去,只是匪夷所思地糯糯道:“可是我只吃了一只啊……”
“另一只,下汤的时候给跑了。”严道活苦笑一声,眼纹悄然攀上眉梢,“我说了,那道菜的做法可很是奇怪。”
能信手挥出三千剑气,恣意破去一千六百骑的无上道宗,却看不住一只只会扑棱翅膀的野山鸡。
饶是那时还不满十岁,懵懂未化的小涂弥,也隐约知道这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便在寂静落灰的古塔之中,当着严道活的面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刚缺的乳牙。
日光微曦,世人眼中封剑封心、一剑破红尘千丈的严道活,在涂弥面前笑得如二八少女。
那一刹,仿佛岁月在她身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