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院中一片静寂幽冷,屋内烛火通明。
此时的老郎中脸上,早已不见了黄昏时那胜券在握的神色,只剩下满脸的忧心忡忡。他枯守在一座柴火噼啪的小炉前,凝神谛听壶中的汤药咕咕作响。
床上的赵无安始终紧闭着双眼,全身滚烫,四肢不安分地胡乱扭动着,口中呢喃的都是安晴听不懂的话语。
然而安晴只能拼命帮他压住那松散的被角。他扭动得太过激烈,以至于被子几乎没有一刻是好好盖在身上的,安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帮他盖好被子,手忙脚乱地按住被角,忙出了一头大汗。
这是老郎中去煎药前留给安晴的唯一嘱咐。无论如何,千万不能让赵无安把被子踢掉。
“能隐忍三日不发,此毒毒性必是极寒。故而即使他全身欲焚,也万万不可解去他身上的衣物束缚。”
安晴唯有照做,但赵无安可谓是一点都不听话,屡屡与她顽强地对抗着。安晴心急如焚,所为却多半都是徒劳。
夜深人静,村落之间连犬吠也已销声匿迹,窗外甚而已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老郎中终于捧着一碗药汤,颤巍巍地回了竹屋之中。他让安晴退到一边,自己伸手在赵无安身上几处穴位上按了按,又以汤匙舀汤,往赵无安唇间滴去几滴药液。
黑色的药液散发出刺鼻的味道,一望便知苦涩难以下咽。饶是安晴看见也觉得于心不忍,神志已然不清的赵无安更不用提会顺从地咽下。药汤甫一沾唇,他便疯狂地咳嗽起来。
“帮我按住他。”老郎中神色肃穆,又回身舀了一勺汤。
安晴自知此事无可回避,也只能含泪帮忙,压住了赵无安的身子。老郎中空出了一只手打开赵无安的嘴巴,将药汤倒了进去。
如是反复了许多次。赵无安的挣扎越来越虚弱,安晴眼中泪光也愈来愈盛。
等到一碗药汤尽数喂尽之时,天边已泛出了鱼肚白。
老郎中筋疲力尽地将汤碗掷在一边,直起佝偻的脊背,不住地咳嗽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而赵无安,在药力的作用之下终于暂时停止了挣扎,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起来,胸膛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只是额头仍然热得发烫,胸前的伤口看上去也触目惊心。
老郎中咳嗽了好一阵,深深地抹了把汗,感慨道:“得亏他是二品高手,能以自身气机护住心脉,阻止毒物扩散,再加上老头子这碗烈药,应当能熬得过今天。”
安晴不知该悲还是该喜:“只熬得过今天?那以后呢?”
“还得靠他自求多福了。”老郎中叹了一声。
安晴愣了愣,自知此时说话也是无益,只能怔怔望着床上昏迷的赵无安出神。
老郎中也识趣地出了屋,径自去院中分拣他昨日采来的药草。自救了安晴与赵无安回来,他亦是直到现在都没合过眼,身为花甲老者,身体已是极难消受。
若是平日的安晴,当然不会注意不到这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不过现在又岂是寻常时候。
她一点一点地挪到床边,伏下了身子,望着赵无安那并不安详的睡脸,慢慢坐到了床沿。
“赵居士,赵居士。”她连声轻唤着赵无安,但得到的回应只是一些含糊不清的字词,甚至让人怀疑是否算得上呢喃。
安晴低下头,把耳朵轻轻贴在了赵无安的胸口,隔着两层衣被,感受那来自赵无安胸膛中的跳动。她伸出双手,包裹住了赵无安的大手,放到嘴边,轻轻呵着气。
“赵居士,那么多生死关头,你都一个人走过来了,现在是我跟你两个人,可不能就这么倒下了啊。”安晴喃喃道。
“要不然,我得多丢脸啊。”
晨曦如霰,犹如泡沫浮上水面一般,安晴缓缓沉入了梦乡。
入睡之前,她隐约听到院中传来了孩童嬉闹之声。
“宇儿别跑,来娘亲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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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熟睡中醒来时,安晴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趴在了赵无安的身上。窗外阳光明媚和煦,暖暖撒在床前,光影镂花。。
安晴眨了眨眼睛,驱散走残余的困意,这才意识到自己压住了个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人。赶忙两手撑住床沿坐起来,扶住额头仔仔细细地盯着赵无安看。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赵无安的脸色似乎比之前亮堂了不少,胸膛依然有节奏地起伏着,呼吸匀称。
安晴在心底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转而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声音:“那个好看的大姐姐呢?”
孩子稚嫩的童音,遥遥地传到了安晴的耳朵里。她愣了愣,按着眉头站起身,走出了门。
院子里阳光明媚,井中水波在日影下粼粼发亮。一老一少坐在阶前,老郎中悠悠地拾起一根草药送入口中,不紧不慢地嚼着。在他身边,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正在和手里头的木块较劲。
恰逢孩子这么问了,老郎中便回过头向安晴看了过去,了然道:“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