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一对男女究竟缘何会变成这样,安晴自己不说,老郎中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人活得久了,自然见怪不怪,尤其是像老郎中这样妙手仁心,行医济世的乡村医生,几十年来救治过的痴情落魄男女也不止这一对。
多半都是双方门不当户不对,却偏偏情投意合,私奔出逃,结果被对家追杀至此,诸如此类的原因。
安晴本来虽无大碍,但三天三夜未曾合过眼,就着老郎中送来的餐饭狼吞虎咽了一顿后便躺在地板上睡了过去,直到方才夕阳西下才清醒过来。
而对赵无安的救治则令老郎中颇为自己捏了一把汗。他不是没救治过这类病人,但成功与失败的几率几乎是对半开。如今多年不曾医人,一上手便是心口的致命伤,险些让他把自己的半条老命给搭进去。
虽然过程狼狈,但赵无安的伤口毕竟未曾贯穿心脉,老郎中也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止住了血势,还特地用上了自己珍藏许久的灵根妙药,这才有把握说赵无安能在几个时辰之内醒来。
夕阳西沉,天空换上一袭夜色,月朗星稀。
安晴将凌乱的头发拂至耳后捋好,对老郎中深深行了一礼:“救命之恩,安晴没齿难忘。”
老郎中摆了摆手,“医者仁心,便是济世医人。若是连这都要见死不救,老头子我也白当了这么多年郎中。”
“能在一日之内便令无安转危为安,显然并非寻常药草可行。奈何安晴此时全身上下无值当之物,愿返乡之后再携黄金百两报于先生……”
安晴说着说着,忽然一愣。她伸手摘下颈上的翡翠项链,递给老郎中:“这项链倒是能算得上半件值钱之物……”
孰料她话未说完,老郎中便向后退了两步,愈发加大力度地摆手道:“要不得要不得。这一看便是你与情郎的定情信物,老夫如何能平白拆散鸳鸯?”
定情信物?安晴看着手里的翡翠项链,回想起杭州城门口那个日光和煦的清晨,平白无故地有些发怔。
半晌,她猛然回过神来,讷讷地收回了手,脸颊飞起一片绯红。
老郎中见状,轻轻叹息了一声,束了束袖子走到阶前坐下,“小姑娘啊,我帮你,不必谢我什么。老头子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大富大贵又能用来做什么呢?活到这个岁数仍是孤独飘零,在这世上,能行一件善事,便算是为来生攒一分功德了。”
安晴愣了愣,意识到这一日之间,确实在这座屋子附近除了老郎中没见到任何人。这暮秀村,有些过于安静了。
“老先生,请恕安晴冒昧,您的家人……”
“有两个儿子,都死了,战死在造叶。”老郎中长吁一声,悠悠道,“大媳妇改嫁,带着我的孙儿去了村北。”
“战死在造叶?”
“二十年前,那场宋叶之战,大宋可是战死了不计其数的好儿郎啊。白骨眠霜草,好啊,好。”
月色之下,老人忽然扬起了头,老泪纵横,拍打着膝盖,口中不住地重复着一个好字。
安晴愣了片刻,不知为何,口中仍是喃喃重复了一遍老人的话:“二十年前,宋叶之战……”
很多事情,在她脑海中回放了起来。
胡不喜是汉人,赵无安来自造叶,二人却自称是从学走路开始就认识的好友。
胡不喜手中的胡刀,有一式叫做砍草,砍去的却至少是三十丈方圆,半里乾坤。整个中原,也只有漠北有那样浩瀚的一片草原。
而漠北,却不巧正是在二十年前被造叶铁衣军踏平,并收入造叶国版图之中。
赵无安——当年的伽蓝安煦烈,当时也是那场战争的统领之一。以十二岁的稚嫩年龄,于鹰扬谷外挡住宋军的反扑之势,替宋叶之战画上了句号。
虽然真正的交战时间不过六年,但很多人都认为,宋叶之战,直到现在还远未结束。
“……不明白。”安晴晃了晃脑袋,把这些念头从心头赶走。她走进竹屋,来到赵无安的床前,想等着他醒来,为她解释这一切。
毕竟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安晴牵起赵无安的手握在掌心,却发觉他的手意外地冰冷。
而与之相对的,赵无安的额头却烧得滚烫,脸色也比之前差上了许多。
安晴慌张了起来:“老先生,老先生!”
老郎中急忙从外头进来,揉了揉自己老得发昏的眼睛。
“老先生,无安他怎么会烧成这样?”安晴着急道,“您不是说他几个时辰之内就会醒过来吗?!”
老郎中一边念叨着勿慌勿慌,一边坐在床沿,拉过赵无安的手臂诊脉。
他的两根指头刚一碰到赵无安的手腕,口中喃喃的字就变成了“坏了”
“怎么了?”安晴心急如焚。
“刺他的剑上,应该有毒。”老郎中面如死灰。
“初伤无碍,三天三夜后才发作。一旦生毒,便无法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