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覆盖住的是一双明媚的剪水双瞳,依旧清澈无尘,赵无安能从那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
刚刚睁开眼睛的代楼桑榆似乎还没有看明白面前来人是谁,微微张开的双眼又轻轻半阖了几下,这才看清了面前的人。
满身的伤痕好像没有给代楼桑榆带来半分痛苦,她轻轻歪了歪头,发梢从肩头滑落,悠悠垂空,似乎在好奇着赵无安的折返,眼瞳中是秋水三千。
赵无安轻轻叹了口气。此情此景,倒真像是十二年前,三丈深的蛊坑中那一幕的重现。
只不过那一次,他是被代楼暮云踢下蛊坑,自顾不暇,而这一次,他身负浩然剑意,前来救她离去。
赵无安没说话,只是凑近了代楼桑榆,伸出手来,小心地绕过她双肩,环住了她的腰,欲抱其离去。
却没料到代楼桑榆向后仰了仰,左手紧紧地拽住了墙根里一棵杂草,眼底流露出一股抗拒之意。
赵无安愣住了。
虽然表情惊讶,可在心底,他也是再清楚不过。
代楼桑榆这是在拒绝他的营救。
十二年前,他掉下蛊坑,望见了在虫堆中挣扎的少女,那时候他虽然担心,但更多是对深陷绝境的惊恐。
那个时候,便是代楼桑榆艰难地挪动到他身边,用自己的本就瘦弱不堪的身躯,替他挡下那最凶残的一两只毒虫。
转眼已过十二年,他已是二品高手,却仍然救不走代楼桑榆,报不了铭记一生的苗疆恩情。
也唯有代楼桑榆,是他此生自认最负之人。不然,也不会在误以为是代楼桑榆毒杀二十九名无辜女子之后,仍然愿意冰释前嫌。
代楼桑榆倒是不愿意领这个情。纵然已身负重伤,再无一战之力,代楼桑榆也仍不愿就此随赵无安离去。
毕竟,这也是代楼家培育代楼桑榆的真正目的。
从一开始,他们想要的便不是什么美貌可人的苗族公主,而是外柔内刚,杀人于无形之中的苗疆毒后。为代楼家、为苗疆而战,不计一切代价,不达目的,誓死不休。
这一次,代楼暮云想要的是那一车独山玉,那么无论是否能胜,代楼桑榆也会毫不犹豫地继续与杜伤泉为敌,直到身死为止。
赵无安长叹了一声。
“谷先生——我知道你真名并非谷如来,但也请容许无安称前辈一声先生……”
在旁负手静待已久的杜伤泉神色不变,从容点头。
“无安也明白这要求太过无礼,本就是欠了先生一个恩情,却还要再欠一个……我并无意与先生动手,只是这一车独山玉,能否赠予无安?他日无安自苗疆回返中原,定有重谢。”
杜伤泉低头沉吟几许,波澜不惊问道:“之所以拉下脸来与我求情,是为了救这个小姑娘吧?”
赵无安缄默不答。
杜伤泉幽幽道:“我苦心扮作商人,混入商队,一路跟到坪山客栈此地,足见这车独山玉对我有多重要。你该见过我房中收藏,以你的聪慧程度,不可能猜不到这一车的独山玉,只是瞒天过海。必有价值连城之物藏匿其中。”
赵无安长叹道:“先生亦是不肯放手了?”
“别的都可以。独山玉,不行。”杜伤泉斩钉截铁。
客栈门口的白衣将军从口中咳出一口鲜血,竟是仍未死绝,拄枪起身,怒道:“此物乃是夸远公子志在必得之物,尔等休想携玉离开苗疆半步!”
此话似乎触到了杜伤泉心中某些痛处,他面色骤然一凛,拂袖冷笑道:“苗疆?真当是天高皇帝远,土匪称霸王。”
燕归来口中不住地漾出鲜血,却仍是倔强地拄着枪,步步带血前行。
杜伤泉全无出手之意,只是面带冷笑地望着赵无安:“看见了吗?这便是你曾经的臣子,而今却为他人卖命求荣。”
赵无安眉心一拧,全身白袍骤然鼓起,身后洛神剑匣,剑意凛然。
“伽蓝安煦烈已死,此地,唯有赵无安。”
听见伽蓝安煦烈五个字的时候,燕归来的身姿骤然一顿。而一直紧紧抓着墙角杂草、眼神迷离的代楼桑榆,似乎也突然间清醒了过来,愣愣地望着身前的赵无安。
随着一道圆形的剑气展开,赵无安卸下洛神剑匣,护在代楼桑榆身前,面前五剑悬空。
杜伤泉冷冷一笑:“你这是要向我问剑?”
“晚辈无安,自知不敌前辈,但愿一试,清风晓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