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散去。
段狩天这一刀几乎可说没有任何威力,但他也终究放下了之前那戏谑的心态。他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是认真的,他不惜浪费掉自己来之不易的一品境界,把性命彻底交代在此处,也要许暗尘死。
许暗尘不想死,那就只有杀了他。
他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又耍弄起了手里的弯刀:“求之不得?那我就给你个痛快。”
他迎面向着段狩天走了过去,逐渐远离了李凰来,腰间伤口虽在流血,步履却稳健。
李凰来焦急了起来。酣战的二人显然并未注意到他已经苏醒,而环视场中所有人,涂弥枯坐树下,莫稻与安晴躺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赵无安则是强行解放剑意抽空一身内力,生死不知。
只有他。在这个时候,只有他能救人。
李凰来咬咬牙,站了起来。之前一直锁在鞘里,拔不出来的白玉长剑,也悄悄地拔了出来。
我真的可以吗?
再者说,就算杀了许暗尘,自己就能被原谅吗?
他本意不坏,哄骗段桃鲤的玉佩也本来不需要这么麻烦,都是因为贪魔殿和黑云会的横插一脚,才让事情演变到如此地步。今日许暗尘出手,是罗衣阁自己肃清逆徒,本来也与李凰来无关。
他只是想得到那张价值连城的图纸,而后实现他那复国的宏伟大志罢了。
图纸,实在只是个起点。事实上,就连李凰来自己也不相信他能做到那一步,最多也只是与大宋分治江山罢了。
但即便如此,李唐遗民的血脉依然在他体内,金陵龙气的遗梦依然每夜造访,挥之不去。
按理说,李凰来不该出剑,也不需要得到这些人的原谅。
但是他想到了他的父亲,那个叫吴九灏的南唐书香子弟。
母亲在世时,提到父亲,总是语焉不详,李凰来对他也无半点印象。事实上,早在李凰来出生之前,吴九灏便已战死在了关外。临死前,他一改数十年迂腐书生形象,由九品顿入一品,一剑斩杀了辽军三军主帅项上人头。道蕴凝聚,结为赵无安手中那柄采桑子。
这是赵无安告诉他的故事,也是赵无安从楚霆手中将他救下的原因。
甚至,他刚才悄悄向赵无安出剑时,赵无安也未有丝毫怒意。
李唐江山,说到底太过遥远。而世人仁义,侠肝义胆,却近在眼前。
李凰来握紧白玉长剑,向着许暗尘的脊背直刺了过去。
噗呲。
许暗尘的脚步骤然停顿,眼瞳也在一瞬圆睁。
他手里的黑色弯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过了片晌,脖颈侧面才隐约现出一条红色细丝,喷溅出点滴鲜红。
而后那抹细丝骤然扩大成了个口子,许暗尘的脖子上也出现了一个深达四寸的伤口,鲜血喷洒不止。
挣扎着最后的力气,他愤愤扭头,目光宛若噬人一般,死死盯向棕榈树脚。
而尚且持着白玉长剑,未到他身旁的李凰来则吓得浑身一抖,不明所以。
树底下,那个身着白袍的居士缓缓撑起身子来,揉了揉头发。
他睁开眼睛,眼神慵懒,漫不经心道:“两个时辰之前你识破了我一剑,两个时辰之后,怎么就着了道?”
半空之中,忽然有清冽剑鸣无端而响,就如拂过镜湖的春风。
一柄染血的虞美人飞回赵无安身侧,赵无安站直身子,以手掌托住飞剑,轻轻吹去剑上血迹。
衬着他的漫不经心,满面骇然神色的许暗尘则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几个黏糯的音节。
而后,这位二品巅峰境界的罗衣阁左使,就这么仰面倒了下去。
赵无安长长出了一口气,望向李凰来:“多谢。”
并未多加言语,但仅从这一句多谢,李凰来就已知道赵无安是如何心思玲珑。就连自己提剑前的想法,只怕他都已一清二楚。
李凰来羞愧难当地低下头去,摇头道:“是我有辱了先人气节。”
赵无安摇了摇头,也不与他细说,而是向密林深处走了几步,挥手驭出了之前失去控制、剑气四散的菩萨蛮。
躺在林中的飞剑如狼犬遇见主人一般,欣喜地扑了上来,又被赵无安以指捏剑诀遥遥一点,悬在了他身体一尺开外。
赵无安控制着菩萨蛮,走近段狩天身侧,言辞淡然却恳切道:“恭喜段兄台晋入一品境界。”
浑身浴血的段狩天未说什么,只是轻轻放下了刀。沉重的刀头铛地一声砸入地面,他眼神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