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霁雪天气里,漫天的重云层层叠叠,半边都被染成烟霞。远处几间农舍,此时不知为何,连炊烟也不曾升起,仿佛在这日落黄昏的短短时间里,一下子变得没有了丝毫生气。
林间的气氛也十分沉重,甚而,可说是尴尬。
楚霆神色十分复杂地望着站在自己十几步之外的赵无安,不知如何是好。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楚霆不好拿捏。虽挂着魔头名号,楚霆却也不是一线的那种,白天从李凰来递来的银钱认出是姑苏孟家的制式,以为是个狐假虎威的公子哥,这才闲得无聊跟过来凑凑热闹。如果此人真有如赵无安所说一般煊赫的背景,那倒是不怎么好下手。
当然了,既入西凉贪魔殿,行事就是要无所顾忌。不过楚霆也知道这无所顾忌的背后,日子多半不怎么好过。
紧盯着半路杀出来的赵无安,楚霆难得地踌躇了起来。
李凰来与段桃鲤无足挂齿,但他不知赵无安深浅,贸然动手极不理智。可如若就在此地放过三人,他自己哑巴吃黄连不说,倒是有可能影响了殿主重返中原的大计。
两相权衡,楚霆还是决定先折中试探一番,于是便故作无所顾忌道:“要我停手,光给这点理由可不够。大不了把你们全都杀了便是,到时候抽身一走,谁知道我是谁?”
赵无安波澜不惊,很快回答道:“你会留在江宁府,必有图谋,如今自乱阵脚,只怕破坏的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
楚霆震惊道:“你是如何知道!”
赵无安淡淡道:“贪魔殿的声名,在下也耳闻已久。”
楚霆心中骇然无比,先前算计好的试探之策也尽数落空。此人明显不可与之久谈,否则不说自己的身份安危,只怕连整个贪魔殿的大计,都要被他在此地看破!
自己若是出事还算事小,如果殿主的大计落空,只怕倒头来君王一怒,便要伏尸千里,而他楚霆,更是首当其冲,难辞其咎!
“楚霆,你去江宁府蛰伏,等一位大人物的消息。不得命令,不可擅动!”
殿主威严十足的话语如同洪钟般回荡在耳畔,无时无刻敲打着他。
想到这一层,楚霆心中便十分不安,意识到此地不可久留,倒退了两步,他猛然扭过身子,飞快地逃离了密林。
杀是杀不得,打又不一定能打得过赵无安,这个节骨眼上,楚霆还是选择了扭头就跑。
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里就被人困住!他身上还承担着殿主交付的大业!
楚霆飞快向着那几家农舍跑去。
赵无安不动声色,静静站在原地,眼看着楚霆一路狂奔,冲出百丈之外,身形逐渐变小,才凑近了倒在地上的李段两人。
他先是扶起段桃鲤,身后按住她虎口,柔声道:“痛的话就喊出来。”而后猛然一扳。
段桃鲤惊呼一声,汗如雨下,几乎瘫倒在赵无安怀里。
赵无安按住她的手腕,轻轻前后转动,确认已经复位,没有移动的阻塞之后,从白袍上撕下一条长带,为段桃鲤细细包扎,又把她抱到岩石旁,让她靠着山石歇息,这才转过身来,走近李凰来。
楚霆之难已解,但倒在地上的李凰来神色依旧惶恐,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父母的名字?”
足月而孤,七岁母亲去世,他由家中老仆带着四处漂泊,历尽人世苦楚,直到四年之前,才被孟乾雷找到并接济,踏入孟府大门,成了位外表儒雅,实则孤僻的门客。
那老仆养育他十余载,虽然年老力弱,目花难以视物,但经史子集却是一天也没让李凰来放下过,养成了他一身书卷气,入客孟家,也并未失了朱门气象。
诚然李凰来是竭力装出了一副儒雅的出身,但孟家有财,自幼教育亦并未落伍,初见他之人,无一怀疑李凰来原是家道中落之辈,只当他出自书香门第,博览群书,文武双全。
赵无安看着他的脸,眼中神色说不上来是悲哀还是无奈,只是淡淡道:“被孟氏收养,这些年来,他们都教了你什么?”
身陷死境,李凰来也不隐瞒,索性嘶声道:“复国。复我李唐之天下,报金陵三十万黎民之仇。”
听见这话,倚靠着岩石歇息的段桃鲤一愣。
赵无安点了点头,不以为然道:“那你又做了些什么?”
李凰来被问得一愣,反问道:“什么意思?”
赵无安忽然手心向上摊开手掌,身后匣中一道清脆剑鸣响起,随即便有一剑自匣中冲出,悠悠悬于他掌心。
黄昏古道,赵无安沉声道。
“吴九灏为一饭之恩,以一介书生,三尺微命,立地破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