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接待他所用的寺庙,正是久达寺。
那时的久达寺,作为两国使节往来之站是如何风光,赵无安不得而知,不过几年以后他入住这里时,久达寺确然已经作为一座名刹,天下扬名。
赵无安心中踌躇片刻,仍是关切道:“瓦兰国中此刻烽火连天,你又是怎么能跑这么远?”
“王兄们彼此攻伐,暂时无暇顾及公主们,我就跑了出来。”段桃鲤轻声叹了口气,语气又坚定起来,“如果这次出来还不能找到父王回去坐镇大局,只怕大理段氏,是逃不过国破人亡的命运了。”
说着,她眸含春水地望向赵无安:“伽蓝哥哥……”
赵无安推开椅子,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突兀地以行动打断了段桃鲤的话。段桃鲤一愣,面上浮现出迷惘之色。
“别的不说,就算找到了你父王,他若不愿与你回去,该做如何?”赵无安微微侧过脸,眯起眼睛,注视着她。
段桃鲤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更何况,瓦兰臣民已深陷水火,国王仍未现身,你真的觉得凭你的力量,能够找到他吗?”
段桃鲤僵在了桌边。赵无安轻吐出口中浊气,悠悠背匣离开饭厅,头也不回。
段桃鲤瞳中几欲有泪光闪动。
安晴皱起眉头,丢下筷子追了出去。赵无安尚未走远,她伸长双臂,一把拦在了他面前。
“你为什么要说这么伤人的话?”安晴质问。
赵无安瞥了她一眼,懒懒道:“我以为,你算是挺了解我的人了。”
安晴一愣。
赵无安绕过怔愣着的安晴,径自向前走去。
走出去没多远,迎面遇到了打扫庭院的宏宁。一见他来,宏宁吓得丢下扫把掉头就跑,一直跑到墙根才停下来,神情如若亲见鬼怪。
“无……无安,你怎么……出来了……”明明是师叔,宏宁却都不敢和赵无安大声搭话。
昨天还会凑在赵无安耳边给他讲述住持们赴蜀见闻,一夜过去,赵无安在宏宁眼中俨然变成了避之莫及的恶鬼。
赵无安根本就没搭理宏宁,自顾自走回了自己的禅房。
断掉的铁锁仍然留在门板旁,房间四尺见方,简陋却温馨。
把剑匣放回床沿,合上门,上好门闩,赵无安坐在桌边,盯着墙壁上匕首留下的裂痕发呆。
不由地回想起段桃鲤那一声呼唤,“伽蓝哥哥”,清脆的嗓音一如儿时。
想想还真是好笑,一届王女,只是因为一个无比渺茫的希望,居然甘愿冒着战火,风尘仆仆地穿行在各地寺庙,收起自身的柔弱,以强硬为铠甲,甚至身上都没了瓦兰国最为流行的香料味道。
赵无安兀自笑了起来。半是觉得好笑,半是自嘲。
纵然看着愚蠢,段桃鲤终究与十年之前没有区别,一如既往。可他赵无安呢?经历世事变迁,究竟是自认成熟,还是深堕罪渊?
就这么枯坐了半晌,窗前日光偏移大段,赵无安任思绪胡乱飘飞,静默不言。
良久,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赵无安懒得起身,手捏剑诀,遥遥一挥,将门闩脱开去,淡淡道:“请入。”
来人推门而入。不是别人,正是久达寺方丈,济玄。
赵无安微微躬了躬身:“见过方丈。”
济玄看了一眼地上被斩成两段的锁,心知是那群鲁莽的瓦兰人所为,不想多加追究,径直问道:“你已被禁闭半日,可承认自身罪孽?”
赵无安诚恳道:“若是说本体降临业障,自然承认。但除此之外,无安自认并无血腥罪业,不曾犯杀生之罪。”
他的神情认真,而济玄的脸色并不好看。
济玄的面容扭曲着,极力遏制住内心的激烈情绪,以平淡的声线道:“慈恸,圆寂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若惊雷在赵无安心头炸响。
赵无安愣了愣,眼瞳猛然睁大,双手负在身后,死死攥拳。
慈玄、慈恸,几位住持才刚刚回到久达寺不过几日,便已被谋害了两人。
这些人都是他无比敬重的师叔,赵无安本该为揪出凶手极力奔走,但这个凶手却将祸水引向他的身上,屡屡挑战赵无安的耐性,实在令人恨得咬牙切齿。
济玄死死盯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的反应中揣测出什么来,口中道:“他被劈柴用的斧子当肩劈开,倒在房中。宏宁说,午后时分曾看见你往慈恸房间的方向走。”
赵无安哼了一声:“又是宏宁师叔?我只是回自己的房间,他也能这么疑神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