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有这个消息传开,但条例还没落地,众人依旧有疑虑。范进此时一说,等于是承认了这个条例必然会实施。这些学官没说什么,倒是地方衙门的几个官员脸色微变。
对于官府来说,这消息的影响巨大,牵扯到宗室土地、禄米问题、教育问题以及未来的社会管理等一系列问题。让这些原本与百姓隔离的宗室参与到社会生活中,注定会产生各种问题。这些问题最后都会落到地方官府头上,他们得负责解决,谁的压力都不小。
范进此时又道:“这件事必须抓紧做,不能耽搁。几位把本地饱学宿儒的名单给我提供一份,我从中选拔人才,为宗室教学。学堂的地方我已经看好了,代王府在城中几处别院地方宽阔,足以容纳百人讲学。那些地方荒着也是荒着,作为学堂正合适不过。至于钱粮开支,则由代王府负责支付,这部分使费问题,我会行文给王府长史,你们这边也要快,不能耽搁。”
众人无语。
原本准备给范进敬酒,借机会和这位大才子亲近的乐户全都停下脚步,方才敬过酒乃至偷偷塞了手帕过去的,现在都有些后悔。
范进与代王府不和的事不是秘密,不过说实话,地方官除非彻底失去良心,否则也没人能和朱鼐铉那种人合作愉快。两下有点冲突矛盾是正常的,只是看矛盾控制在哪个范围之内。私下里不和,互相看不顺眼,这都是小事。但是范进眼下的表态,等于公开向朱鼐铉挑战,势成推车撞壁。
征用王府别院,向王府摊派钱款,不管理由如何正当,都是在打王府的脸。换句话说,范进这些行为就是摆明了告诉朱鼐铉,自己要跟他斗一场。这个时候的任何行为,都可能被看作站队,于自己的前途命运有着巨大影响,谁又敢等闲视之?
对于乐户来说,她们自身的力量太弱小,不足以承受投机失败的结果。是以大多数人在眼下都保持中立,即便有些人是朱鼐铉的仇人,也不敢此时跳出来。连官府的人都不敢接腔,何况是她们。
忽然,一个高个子女子分开众人来到范进面前,将杯中酒喝下一半,随后将酒杯高高举起,将那嫣红的胭脂印记呈在范进眼前。“奴家嫣红,敬按院老爷一杯,还望老爷不要嫌弃。”
范进看看她,这女子二十上下身形高挑,是个典型的北地胭脂。低着头看不见面目,但是从身上衣着看,并不十分鲜艳,大概是当地二线左右的乐户,在今天这种场合可能只是陪衬。他微笑着接过女子手上的杯子,将残酒一饮而尽,又特意将那胭脂印记在鼻尖一晃,赞道:
“好香。”
张四端在旁哈哈笑道:“嫣红,你好福分啊。今天这么多敬酒的,退思只赞了你一句好香。今后我看你不要叫嫣红,叫好香算了。下去领赏吧。”
说话间张四端又朝范进道:“退思不愧是白面包公,到了地方就要大刀阔斧的做事,有前朝包待制的风范。文教是地方上第一等大事,如果不读书,家兄又怎么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兄长的书信中也再三叮嘱,要教导家中子弟读书识字,不为功名富贵,只为学会做人的道理,免得他们胡作非为。退思办学堂这件事,家兄想必是支持的。地方上的难处,我心里也清楚,张家愿意捐献两所别院作为学堂使用,另外以一百两银子、五十石米作为资助,算是略尽绵薄之力。”
张四端的话,就像是朝平静的湖面丢入一枚石子,随即便荡起层层涟漪。
范进方才说话没人理会,张四端话音刚落,就有人接口道:“凤盘相公关心桑梓,我辈也不能坐视。大家都是山西人,自然希望家乡多出几个读书种子宰相根苗,自己脸上也有面子。我华家愿捐钱六十两,米三十石。”
“米二十石!”
“三十五石!”
文会上被邀请来的士绅以及几位大商贾,在张四端表态后,也都踊跃起来,如同比赛一般抢着输捐。范进命人拿了纸笔,请人写上输捐数字及画押,等到一圈转回来募集的米粮足够学堂支持两到三年。
这些学官脸上自然满是笑容,毕竟文教是清水衙门,除了祭丁的日子,教谕连猪肉都吃不到。如今这么一大笔经费入账,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欢喜无比。乐户们重又激动起来,纷纷举了杯向范进敬酒,只是范进的态度就比较敷衍,即使喝了酒也不会表态,今天这个场子,他注定要捧嫣红。
其心头雪亮,之所以场面变得热闹,都是张四端的功劳。自己对付代王府没人看好,可是张四端表态之后,大家就彻底放心。也就是说,在这些人心里,认定张家在地方上的实力,足以颉颃王府不落下风。
其实这也不奇怪,只看张四端表态之后大家的动作就能知道,在士绅商贾中,张家拥有极强的号召力,堪称一呼百应。这些人是整个朝廷的基础,谁掌握了这些基础,谁就能在地方发号施令,在山西这里,地方官也未必有张家的权威,跟王府别别苗头也无不可。
果然,王府只是表面的老虎,真正的虎,还是在这里。
就在范进心头转动念头之时,忽然响起了一阵琴声。
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