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州城。
这座在史记上称为天下之中的城池,东临中条山,西南为黄河环抱,地理位置得天独厚,鹳雀楼、普救寺、万固寺等名圣古迹位于城中,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地灵之处自有人杰出,三国年间曾出武圣关羽,如今则出了杨博、王崇古前后两司马,更有次辅张凤盘。
虽然张四维目下在内阁权柄不重,但是对于地方而言,只要是阁老,就是陆地神仙般的存在。何况张家即便不算张四维,亦是本地极有权势的豪门。张四维之父张允龄叔父张遐龄都是当世有名的大盐商,靠着食盐生意为家里积累下几世消耗不尽的财富,且与王、马、杨等巨姓互通婚娶,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一张庞大且牢固的蛛网,笼罩秦晋两省,宣府乃至整个九边也都在辐射范围之内。作为织网人之一,蒲州张氏在山西的实力和影响,并不逊色于藩王宗室,就连同处一城的襄垣郡王府对于张家亦是礼敬有加。按本地人的说法,张家若是打一个喷嚏,风陵渡口的黄河水都要咆哮上好几天。
不管是太行山无法无天的强盗,纵横塞上的马贼还是中条山中的绿林好汉,对于蒲州张家也是敬畏有加,不敢有丝毫冒犯。逢年过节还要送一份厚礼上门以示孝敬。
表面上看来,张氏以经营盐业起家,实际上如今山西的各项商业经营都少不了张家的影响。乃至整个九边防线的军粮供应,也都有张家的影响。山西以及宣大防线的粮食市场始终受张家影响,不管粮商来自何方,只要粮食到了山西,价格要受张家的控制。
如果是有来头的商贾,张家自然会派人上门攀交情拉关系以足够合适的价格收购那些米粮。经营者不会吃亏,市场价格也不会被影响,为了做生意犯不上伤交情,大家以和为贵。
如果是没有来头且拒绝合作的商贾,不管边军还是绿林好汉,都有可能找上门来让这个敢于对抗张家权威的妄人从世界上消失。在这种靠近前线的边地,人命也没有腹里地区那么值钱,闹不起风浪。
虽然张四维曾经以寒门贫生自居,编造了一个神人授金的故事乱灌鸡汤,但是被当世心学大家颜山农给骂成了臭头,徒增笑柄。在山西地面,张四维的这种谎言虽然没人敢于当面揭穿,但是也没人会相信。只看张家位于城东十里孟盟桥那气派恢弘可与王府并称一时瑜亮的大宅,就没人相信这是个穷苦人家。
晋商多尚节俭,有了钱要么铸成银球“没奈何”,要么就用来购买田地。蒲州有地利,土地肥沃,这里的田宅更是众人争抢目标。如今山西的土地构成分为几部分,除去军屯之外,主要都是宗室田地,另外一部分就是这些大商贾所有。这里面又涉及到田骨田皮的拆分,导致土地确权的工作异常艰难,确立一块田地的归属变得格外艰难。
就以蒲州张家的田地而论,具体的数字没人搞得清楚。只知道从风陵渡口骑着快马跑上一天,你可能依旧还在张家的田地里。就连襄垣王府的皇田,也有很大一部分田皮在张家手中代持。张家的富贵就像是蒲州的城墙,任狂风暴雨也难损分毫。
每到换季的时候,天气总有些变化,如今的蒲州城内,一场风暴也正在渐渐酝酿之中。蒲州原来的知州去岁进京述职便没再回来,一位年不满三十的年轻知州走马上任,接掌了大印。
铁打衙门流水官,这本来是正常事,但是这位父母官上任之后并没有遵循官场规则向张家求护官符,反倒是把矛头对准了这头庞然大物,公然要求推行江陵新法,对于土地进行清丈,重新编立黄册。
山西人对于江陵新法听说过却从没见过。张家的管事早就私下里告诉了大家,鞭子法是对南方的,山西万万行不得,否则大家就都要饿死。所以张家老太爷在前面顶着,不让鞭子抽到蒲州乡亲头上,拼了性命也要给大家留口饭吃。
为了这件功德,张家的佃户每年还多交了一分租子表示对张老太爷的感激,又捐钱重修关帝庙,求伏魔大帝保佑张老太爷长命百岁身体康健,多保佑蒲州乡亲几年。
蒲州的居民都很清楚,在蒲州推行什么法,朝廷说了没用,只有张、杨、王等几大名门世家点头,法才能推行下去。这位新来的知州不问过老太爷的意思,就先要推行鞭子法已是大逆不道,还敢清丈田地这简直就是不想活了。谁不知道,蒲州的田地要么姓朱,要么姓张、杨、王不管姓哪个姓,都不是一个小小知州能查得起的。
百姓们只是观望,衙门里的胥吏也不肯动,张家派了管家到衙门里向知州讲道理,介绍蒲州的情形。可是这位新来的知州似乎不大听得懂山西话,这些行为并没起到作用。见胥吏指使不动,名为黄尓立的知州一时急躁居然自己带了仆人去检地,终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乡下人本就粗鲁何况边地的百姓,民风也就比腹里剽悍,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居然冒犯官威,打伤了黄知州的伴当,据说连知州头上流了血,事情便有些大。后来又有人听说,知州带来的内眷居然失踪了,这更是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蒲州可是关帝家乡,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