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的时间终于到了。
明朝乡试时间基本都是八月初九,但是点名是从八月初八开始,是以天刚一黑,考生就要离开住处,赶往贡院。
夜色朦胧。
范进自进城以来,无数次欣赏过秋夜的广州。受制于时代,不管其如何繁华,与后世那种国际化大都市也是没得比。所谓好玩的地方去得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整个城市的模样早已经烂熟于胸,不会特别在意什么。
但万历丙子年八月初八的夜,注定不寻常。、天刚一黑,梁盼弟、胡大姐以及十几个一品香的女招待就挑着灯笼前呼后拥地簇拥着范进出门,直奔贡院走去。
生意人显然也知道今晚上是自己发财的好机会,很多流动摊贩都摆了摊子出来,点心、茶水、文具、灯笼,所有能和科举沾边的东西,都被拿出来卖。平日里学子买东西不给钱,偷东西打架都是常有的事,可是今天却没人敢再惹祸。欠债还的快,当他们付出十几倍甚至二十几倍的价钱购买东西时,其实也就是为之前的胡作非为买单。
这些店面基本都点了灯烛照明,一部分没有灯笼的学子,就得借着这些光亮照明,高一脚浅一脚,向贡院走去。
这次的乡试规模超过三千人,于人数上看,都能编一营新军了。这些考生在广州城里,实际也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往往买东西时就要顺带拿一些,被发现了便要动拳头。
而书生一旦与商人打架,路过的书生不管是否相识,都会过来帮拳。除此以外,每到乡试时,总会出一些妇女名节受损,或是房东财物被盗之类的事。于广州商贾居民而言,对书生属于又爱又恨,于衙门来说,则是盼着早点考完送走瘟神,求个太平。
但平日里书生的威风,到今天就谈不到。往日里高不可攀的书生,今晚如同发配的犯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高一脚浅一脚,向着贡院前行。由于进场是按着县为单位进行组织,学子们不管平日关系如何,都会按着同乡关系组队。平素有名气的名士,在这个时候就会自发成为领头羊,带领着其他学子前进。
广州的贡院修在大石街,越秀山麓西竺寺旧址,于原有寺庙基础上扩建修筑而得,占地既广,气势也极恢弘。一边走,梁盼弟一边嘱咐着范进。
“这个口袋里,是莲蓉月饼,还有蜜橙糕、莲米、圆眼肉……对了,还有大婶让人从乡下送来的人参,你送给大婶,她老人家舍不得吃,还是要你吃。铜铫、号顶、门帘、火炉、烛台、烛剪、卷袋……这些东西你还记得吧?”
范进微笑道:“那怎么会忘?当初我们刚租了小院子,三姐买了这些东西来,我说用不上,三姐还说我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得。那些东西现在买的话会很贵,如果当时买,就很便宜。”
胡大姐咳嗽一声,忽然抓住范进手臂道:“进哥儿进哥儿,我也有啊,我给你预备了火腿,方肉,还有我亲自给你烙的饼……”
范进笑道:“状元粥我都喝过了,肚子没这么饿的。考举人一共只有一天,到了晚上给两根蜡烛,如果写不完呢,就要被赶出去,哪里吃的了那么多东西?对了大姐儿,贡院你不清楚吧,我跟你讲很好玩的。”
胡大姐儿睁大了眼睛,等着范进介绍。范进便如同哄小孩子一样,为她讲着科场里的小八卦。
“贡院虽然是科举的地方,但是平时不用,也没人清理,只在考前派士兵进去清场,很多地方照顾不到的。有些小兽藏在里头,也是极寻常的事。贡院不是好玩的地方,但是科举是件好玩的事。我听凌制军讲过,今天晚上,布政司书办要跪请三界伏魔大帝关圣帝君进场来弹压,请周仓进场来巡场。请七曲文昌开化梓潼帝君进场来主试,请魁星老爷进场来放光。我们这些考生,还要拜考神,你猜考神哪个”
胡大姐儿歪着头想了想:“是不是诸葛亮?”
“不是也差不多了,张飞啊。”
“哈?张飞?那个人不是跟阿爹一样,是杀猪的么?跟考试有什么关系?又有关圣爷进来弹压,又有张飞做考神,怎么不见刘皇爷?”
“是了,桃园兄弟差一个,这也是科场好玩的地方了。据说还要立两面旗,一红一黑,红旗下面墩恩鬼,黑旗下面墩怨鬼……”
胡大姐儿听得入神,这时听到闹鬼,却又害怕起来,连连摇头道:
“进哥儿进哥儿,真的闹鬼么?等等……我找一下啊,我听人说朱砂辟邪的,我身上有没有朱砂……我记得刚才有个摊子就是卖朱砂的。”
“朱砂,我看你还是杀猪算了。”梁盼弟没好气道:“进仔在罗山,成千上万的人都办了,哪还在乎什么怨鬼。来了鬼也是怕他,没有他怕鬼的道理,走了,进去考试。”
又走几步,几盏灯笼向着他们快速移动过来,有人高声招呼着,“范仁兄……范仁兄,我是张师陆啊。咱们是至亲的兄弟,理当同行,不要急,等等我啊。”
随同张师陆一起来的,包括陈子翁的孙子陈绍典,还有魏好古、周必进等南海本地士人。这几个人都属于南海考生里有钱的那一批,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