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面对酒后轻薄的士兵举重若轻,应付裕如的豪爽女子,随着范进出现,便有些发呆,两只好看的丹凤眼直愣愣地看着他,既不说话也不去招呼。于开店的人而言,这本就是极失礼的事,何况一向四海的她,与男人说笑打闹无忌,几时有过这等失态?
直到范进与她说话,她才突然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不是答话,而是伸手胡乱地拢着散在脸边的乱发,似乎刚刚发觉,自己的样子实在太邋遢了些。
“九……九叔,你怎么进城了?是不是来考县试?九叔啊我们这里是腌臜地方,不是读书人该来的,带大姐儿来就更为不该。粗劣饮食不能奉承君子,关清,赶快带九叔他们到城里去,找个馆子安排他们吃饭,回头我去结帐。”
范进摇头一笑,“三姐,开店哪有把客人向外赶的道理?我就是喜欢这里的味道,到城里吃馆子反倒没意思。放心,我不是来吃白食的,付现钱。”
他边说边来到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胡大姐儿虽然平素在市集上也帮过忙,但是在这种鱼龙混杂之地吃饭还是第一遭。四周都是男人,有人还光着膀子,让她觉得羞臊欲死,紧低着头,不敢向四下看,在范进对面坐下,也是紧张的一动不动,生怕惹来什么麻烦。反倒是范进大马金刀,态度很是悠闲,四下张望着。那些水手官兵全都低下头去,不敢与范进对视,还有的人开始把扔在一旁的短衣穿上。
不管两广治安多差,重点城市的保障总是有的。广州为广东巡抚驻节之地,于秩序的维护上更为用心。码头这种地方,本就鱼龙混杂,各种势力争斗角逐,打架斗殴乃至杀人害命也是常有的事。为了抢地盘夺码头,杀几个人,只要孝敬够足不留手尾,官府未必会过问。但是科举期间,情形就不一样,每到此时,整个广州的军事力量都会保障书生的安全,不管力夫还是兵,如果和书生发生冲突,一准是自己倒霉。
再者三姐在这种地方开店立足,自也非善男信女,在她的店里,范进并不担心吃亏。
胡大姐儿却不像范进那么淡定,作为乡下女子,她不像大家闺秀那么在意男女之防。事实上下田干活,很多地方也讲究不起。可是周围穿短打的大汉身上的汗臭味夹杂着酒味,冲击着她的嗅觉,那些人身上的刺青,更让她心惊肉跳。即使处在角落,也总是觉得男人在偷看自己,头拼命的向下低,恨不得扎进地缝里,脸涨的血红,只想要快点离开。
“大姐儿,不要拘束,三姐是自己人,这里的生意就是自己人的地方,何必那么拘束。来,尝尝狗肉,味道很好的。”
三姐这时已经快速切好了一盘狗肉送到范进桌上,虽然说是一斤,但是这盘肉却比方才的三斤还要多些。两张白面饼与狗肉汤随即放好,三姐道:
“九叔,你赶快着吃,吃完了便快走。这地方不是你一个书生该来的,如果有人看到,会对你名声不利的。”
“看你说的,吃狗肉也不犯法,谁还能把我怎么样?我一个书生也没关系,有三姐还有关、顾两位老兄在,难不成还能让我吃了谁的亏去?”
“话不是这般说,眼看就要县试了,你得要谨慎再谨慎,万一被谁抓了什么把柄,可是要坏你前程的。”
范进笑道:“说到县试,其实来找三姐,倒是有些县试有关的事,要麻烦三姐帮忙。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女子的面庞变的更红了些,连连点着头,“方便,什么都方便。九叔是自己人,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一定鼎力相帮。”
范进看看四周,又对胡大姐儿道:“你先慢慢吃,我与三姐说几句话。有什么事,让关顾两位大哥关照你。”
“我……我也去……”胡大姐儿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是范进把面孔一沉,只说了一声,“听话!”她便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在村子里可以挥舞杀猪刀横扫一切的女子,在范进面前,却成了受气的小媳妇,不敢违拗男人的意思。只能看着他与三姐一前一后走出小饭馆,消失在视线之外。
其实她与三姐也是认识的,虽然称不上朋友,也不是敌人,范进与对方沾亲,也是范进在城市里少数可以联络到的亲戚之一。遇到事找她,是很正常的,可是见两人这样走出去,她的心里,依旧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意盎然。
在这条小吃街上想找个僻静所在,是很难的事,好在沿途的叫卖与吆喝声,猜拳行令声以及喧嚣叫嚷声,把两人的交谈声,都掩盖了下去。广州风气比腹里地区开放,一男一女这样走,也没人会说闲话。
两人向前走了二十几步,范进忽然道:“三姐,过的怎么样?做生意,是不是很辛苦?”
女子深吸一口气,并不回头,努力让自己语气变的很平淡。“还能怎么样,就是这个样子了。做生意当然辛苦,可是再辛苦,也苦不过耕田。连耕田的苦都可以吃,做生意又算什么?有关清顾白他们帮忙,我干的力气活不多,你看,我这两年不是比在范家村时还胖了些?”
“哪有,三姐你一直是这么漂亮,哪里有变胖过?你这么说,便是不肯说实话了。”
“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