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这种狂热就是他的本性,但在狂热之余,周侃侃心中的那份恐惧保护了他,他见过大史对待“罪人”的残酷手段,而心中的恐惧也让他不敢告诉大史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样的欺瞒使他感到罪恶,而为了弥补罪恶,他成了大史最忠实的拥护者。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但当年的周侃侃已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但周侃侃陷入泥潭的时间只有十几年,大史却耗尽一生,也没能从那个泥潭里走出来。
在那个最为特殊的十年里,大史将穷凶极恶当做了自己的底线,他喜欢血,喜欢看着叛徒们像清理垃圾一样被清理出这个世界,在这条老路上,他发起了无数次大规模的武斗,大史就像一个修罗,只有无止境的战斗和对抗,才是他人生的全部。
可大史没有想到,77年的那场拨乱反正,竟然结束了他的整个生命,他还活着,但街头巷尾的大字报不见了,挥洒在武斗场上的鲜血不见了,这样的生命对于他来说,就如同已经彻底被终结。
从77年到80年间,他曾向中央写过无数封信,希望能重启大革命时代,可这样一个疯子,在文明已经回归的时代,也只能被当成疯子。不出意外地,大史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可他还是不停地写信,即便没一封信最后都只能石沉大海。
可大史不甘心,80年三月的一天,他杀死了医院里的几个护工和医生,趁夜翻墙出逃,带着和他同在病院里治疗的周侃侃一起回到了枝湾南路。
这天晚上,他做出了此生最为疯狂的举动——掘尸。
周侃侃说,文革年间,因为枝湾南路上总是有大规模武斗,死伤太多,大史不让死者家属将尸体接走,而是在路西的位置开辟了一片坟场,将死去的人全部埋在了那里。
80年月的那个晚上,大史带着周侃侃重回枝湾南路,就是为了寻找这些被他亲手葬送的生命,他相信,他的狂热能够给予这些尸体新的生命,他要借着这些重生的战友,在枝湾路上发起最后一场武斗,并决意在这最后的战斗中,终结自己的生命。
这是只有疯子才会有的想法,大史疯了,但周侃侃没疯,在他看来,大史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人,他是无法让尸体重生的,之所以跟着大史一起来,仅仅是因为担心大史的安危。
也许是因为大史曾经改变了他,也许是因为,在长期的相处中,他和大史之间已经产生了手足般的亲情,所以他才会怕,怕大史做出傻事,葬送了性命,同时他心中也还存有一份侥幸,只希望大史能够变得和正常人一样,至少不再这么狂热。
那天晚上,周侃侃跟着大史来到了枝湾南路的那片坟场,离文革结束已经三年了,那片秘密坟场,依然没有受到任何破坏。
让周侃侃没有想到的是,当大史徒手将土壤挖开,将一具具尸体拉出来的时候,那些尸体竟然丝毫没有腐坏,依旧保持着死时的样子。
大史的兴奋让周侃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试图去阻止大史,却有一种无名的力量在压制着他,让他无法行动。
周侃侃说,当时他仿佛变成了一具真正的干尸,就连眼珠都无法转动一下,只能看着大史将一具具尸体从地底拉了出来。
当大史将最后一具尸体挖出来的时候,一道惊雷从晴空中直劈而下,就落在了坟场的中央地带。
雷电的余波让周侃侃脑中炸裂般的疼痛,他没能看到大史最后做了什么,就两眼一黑,当场昏死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大史和那些尸体全都消失了,身边只剩下一个叫法号澄云的游僧,他是被惊雷吸引到此的,周侃侃曾问他,有没有看到一个缺了左臂的残疾人,澄云和尚只告诉他,那个人,很快就会出现的。
同样也是这位澄云和尚,将周侃侃送回了罗浮山。
当时周侃侃伤得很重,几个月无法下地行走,伤好以后,他再次回到了枝湾南路,可坟场已经不见了,枝湾南路也被拆除,只剩下一片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瓦砾。
周侃侃在废墟上四处辗转,耗费了整整三天时间,才打听到了大史的下落,和澄云和尚所说的一样,大史确实再次出现在了周侃侃的眼前,只不过是在医院的停尸间里。
当周侃侃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具被水泡发的尸体,整张脸都极度水肿,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也只有那条断了的左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