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零六年回到仉家算起,到出门游历,前后也就是一年多的时间,可对于我来说,这短短的一年,似乎比我人生的前十九年加起来还要长。
在这一年里,我经历了真性的激发、整个人生观的改变,到第一次出外单的胆怯,刚开始游历时的局促,到现在,扔掉了前十九年压抑在心中的所有重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解脱,但我心里也很清楚,放下过去,也意味着我在五言堂这个行当里越陷越深,已经无法将两条腿拔出这摊泥泞。
而真正将我推进这滩泥泽的,不是二爷,也不是我那失踪多年的父母,而是一次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暴怒。
我知道,被怒火包围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我,但愤怒不是我的全部。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描述自己在当时的感觉,似乎心中多了一份从未领略过的超然,超然之下,又是过于极端沉寂——在内心的表面如同沉积了一潭死水,而在水面之下,却又有一股肉眼难以看到的巨大的活力,在那个地方,是我自己也看不破的汹涌暗流。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已经无法单纯地用“神秘”来描绘这个行当里的其他人。
每个人都是一团看不破的谜,二爷是,仉恒是,仉亚男、仉立延、包有用、庄有学,所有人都是这样,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滩沉积已久的淤泥,而在淤泥之下,又是没人能够看到的光辉。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之所以每个人都被层层谜团包围,就其原委,只有一个字——道。
每个人对道的理解不同,每个人都在各自追寻道的道路上迷失过,也顿悟过,可终究没人能说出,这所谓的道究竟是什么。
而在那个夜空中闪烁红光的夜晚,我只明白了一件事,既然无法看破,为什么还要去看,既然那所谓的道无处不在,为什么还要追求顿悟?不为,不悟,无心,不欲,潇洒自然,这这就是人,也是道。
正好聊到这里了,我想我有必要说一说老左对“道”的看法,这么做有打乱故事结构的危险,但我还是决定说一说。毕竟我是一个不管干什么事都妄图一劳永逸的人,同时我也不太喜欢谈论这些虚无飘忽的东西,比如“道”,我希望一次把话说完,以后再也不用提到它。
对于老左这个人,我在前面有没做过太多的介绍,现在也着实没有详细介绍他的打算,毕竟他和我第一次产生交集,是奥运年的事了。在这里我只说一点,在我开始游离之前,不管是仉家的人,还是包有用,都曾提到过一个叫做左有道的人,说他是天纵奇才,不到二十岁就在行当里闯出了偌大的名号,而将我的经历整理成书的老左,就是左有道。
以后我就不再“老左、老左”地称呼他了,放在整个行当里,能这么叫他的人也不多,就算是空云道长这样的老前辈见了他,也是要叫一声“左掌门”的,而在……大概是在一三年以后,很多行当里的小辈提到这家伙,言语间往往称之为“尸道宗”,鉴于他还有很多不同的称号,为了防止出现拎不清的状况,我还是直呼其名吧。
左有道对“道”的理解,一半来自于他从小到大的各种离奇经历,另一半,则来自那个将我送上旅途的盖栋。他说,早年的经历让他见识了人心的复杂,而盖栋则告诉他什么是人心,左有道在有所感悟之后,将人心和道混而唯一,总结出了四个字“天理人欲”。
天理既人欲,人的欲望,就是天理所在。
左有道说,第一个提出这种观点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明朝年代的一位圣贤,名王守仁,不过后来我查了一下资料,发现左有道的这种说法也是有待商榷的。
不过在左有道的道学理论中,真正让我震惊的不是“天理人欲”这四个字,而是他对这四个字的解释。
追求无心、不欲,包括佛家人追求的“空”,说白了,本身就是一种欲望,只要追求,只要心中想要得到,就是欲望。
只要人活着,就必然会有欲望,也只有活着的人,才能追求那遥不可及的道。
可道的最终境界,就是空,就是无,可人在达到了空和无的境界以后,真的就没有欲了吗?
想要成为一个高尚无私的人,算不算是一种欲望?要想普度众生,算不算是一种欲望?继往圣之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算不算是一种极端的欲望?
左有道说,人欲不再,天理无存,如果天理就是道,天理都没了,道又在哪呢?
他自己也承认,即便你心中认定了道是什么,也无法确定道究竟在哪里,这是一个根本无法解释的哲学问题,也不用去解释,只要记住,但凡是欲,就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善恶之分。
美之为美,斯恶也;善之为善,斯不善也。
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善、恶,也不是绝对的,只有欲望是绝对的。
在左有道看来,一旦论及所谓的道,就必须从尘世中脱离出来,忘记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现实,只用心念悟道。心中充斥着恶,只有欲望,无法悟道,心中充斥着善,也可能是一己之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