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是整整一大摞,就是我手里这一张,换成现金,也够我和李淮山大肆挥霍很久了。
但我不想要这份酬劳。
我将视线转向了陈老汉,还了他一个笑脸,然后抬起手来朝他行了抱拳礼:“东西确实是好东西。”
陈老汉似乎听出了我的画外音,当场皱了一下眉头。
到了现在,我也知道做事不能太直接,就转移了话题,做起了自我介绍:“我是仉家冬字脉传人,仉若非。身后这位是我朋友,他叫李淮山,算是仉家的外姓成员,也算是二爷仉侗的记名弟子。”
听完我的自报家门,陈老汉先是眯着眼睛沉思了一阵,片刻之后,他突然又瞪大了眼,问我:“你就是仉若非?”
我不由地有点吃惊:“您也听说我吗?”
陈老汉笑得有些尴尬:“我怎么能没听说你呢,现在行当里都传遍了,说仉家又出了一个阴差,就是你啊。我还听说,仉家已经定了你为冬字脉下一代定门。哦,对,前段时间仉家十年祭比武,你还在擂台上斗败了仉子正。”
听着陈老汉的话,我心里暗暗吃惊,这个老头怎么什么都知道,他真的只是一个半门清吗?
先不说这人消息足够灵通,光是他制符纸的手艺,应该就足以在行当里占据一席之地了。
心里这么想,我嘴上却还要适时地谦虚一下:“要不是因为我大伯放水,就我这点本事可斗不过他。”
陈老汉舒了口气,笑着说道:“刚才看你朋友被美女蛇吓成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们是刚进行当不久的新人呢,闹了半天是阴差和辅吏大驾,嗨,白担心一场,有你们来处理村子里的事,肯定万无一失。”
什么阴差辅吏,只有我和李淮山自己心里明白,我们只是名头大,论真本事,也就是半瓶子醋来回晃。
所以在陈老汉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们两个只能陪着笑,也不好意思说别的话。
这时陈老汉又提起了他的酬劳:“这些符纸在世面上,应该值不少钱,你看,我手头确实没现钱,能不能就用这些符纸来代替报酬?”
在得知了我们的身份之后,陈老汉连说话也变得客气起来的,当然,他只是说话的内容客气,语气都是不冷不热的。
第一次听陈老汉说话我就觉得这种语气有点耳熟,直到现在我才想起来,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像极了吴林。
我冲陈老汉笑了笑:“老前辈,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陈老汉摆摆手:“别叫我前辈,我现在就是个半门清,过阵子,等我彻底退出了行当,连半门清都不是,咱们之间不论辈分,你要是愿意拿我当朋友,就叫我老陈。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也别客气。”
他年纪比我大太多了,我当然不好意思叫他老陈,于是换了称呼:“陈大爷,你造符纸的手艺这么好,按说,只要肯出货,就不愁没人买吧。我就是想不通,您为什么放着行当里的生意不做,非要洗手不干呢?”
陈老汉的回答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我没徒弟。”
我不明所以,给了陈老汉一个疑惑的眼神。
陈老汉就向我解释:“在我们这一行有个规矩,就是活过一甲子的人不得收徒。我以前是有个徒弟的,可他命薄,四十岁就撒手人寰了。他走的那年,我六一十岁,正好过了能收徒的年纪。唉,这也算是天意吧,善堂到了我这一代,该绝户了。做符纸,靠得是体力,熬得是精力,我今年七十多了,再干下去,早晚是要油尽灯枯的。索性洗手不干了吧,过上几年安生日子,我呀,也该去找我那个笨徒弟团聚了。”
从他嘴里说出的大部分话语都是毫无感情的,唯独说起自己的徒弟,老人的语气中终于流露出了一点暖意。
我说:“那这么说的话,从今以后,世上就没有善堂的符纸了,善堂的所有传承,也都跟着断了?”
陈老汉的眼神顿时变得十分黯然:“传承……确实要断了。”
在我们这个行当里,不管是那个门派的人,不管这个人的身份如何,品质如何,对他们来说,人生中最大的财富,就是师门传承。
这时陈老汉脸上又露出了一丝苦笑:“反正到我这代,传承也断得差不多了,索性就让它断个干净吧。”
传承不再,后人不再,也许再过几十年、上百年,整个行当也将不复存在,这就是整个五言堂不得不面临的现状。
大厦将倾,无人可以力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