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当然不知何巡检与董超、薛霸这番言语,于路却也见何巡检不似董超、薛霸这般为人。约束兵丁也颇得法,亦不免暗暗称奇,实不知他如何会与董超、薛霸混作一道。
又行一日,智深终于寻了个机会,夜半时分,眼见何巡检屋里灯火熄了,点翻门口两名巡查兵丁,从窗户跳进何巡检房里。智深此举说也冒险,深入虎穴之中,万一巡检擒拿,却也不易脱身。可几日来智深所见巡检形迹,感佩之际,又觉何巡检磊落之人,却与董超、薛霸做那一丘之貉,实在难以索解,若不问个明白,真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鲁智深刚入房中,那何巡检便也醒了,伸手去摸枕边钢刀,照亮光处便是一招“横扫千军”。智深急切后退,闪在书案之后,叫道:“巡检勿怪!洒家有几句话相问,不必动武!”何巡检听出是鲁智深,也惧他武勇,刀子便递不出来。智深吹亮火折,摸到灯盏点了,何巡检见他手无兵刃,放了心,跳下床来,手中却仍攥着刀把,问道:“你这和尚,夜半进我房来何事?”
智深自在桌边坐地,说道:“只几句话,问完洒家便走。”便将董超、薛霸一路行止说了,还说林冲实是受了冤屈,差点命丧二人之手。何巡检听了,道:“冤屈与否,自有那州府衙门管他,带兵之人,也没空管这些闲事。”智深道:“非道让巡检管他,只是那董超、薛霸如此腌臜人等,巡检如何与他相交,没得坏了名头。”
何巡检狐疑,道:“只凭你说,如何就信了你?须知我眼里可揉不得沙子!你这和尚不在大相国寺念经,浪荡江湖便已不端。我却亲眼见你揪打他二人,倒到我这里恶人告状,你道我是好欺瞒得吗?”
鲁智深哈哈大笑,道:“好个巡检,原来也是不明事理之人,他是好人歹人,他日当有分落处。你既不明,多说也是无益,洒家便走是了。只是你万不可轻信他人,省得为小人所隙。”说着抬腿欲走。
何巡检一抖钢刀,道:“你道我这里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
智深道:“不如此,那便怎的?”
何巡检道:“你将那公文还了董超、薛霸,便放你走。”
智深笑道:“我却不似你这般糊涂,更况你且留不下我。”
何巡检大窘,实知自己确实敌不过智深,眼见智深似也未有害他之意,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唤众人来拿他。犹豫之际,智深早从破窗之中跳出,奔出店门,顺手解开那两个站岗的兵丁,扬长而去。
兵丁不敢追赶,连忙来报巡检,见窗户破烂,惊惧异常。巡检安慰一番,另换了门岗兵丁,一夜未曾安睡。
其实何巡检与智深性情相类,若不是董超、薛霸之事纷扰,说不定倒可敞开胸怀一叙。只可惜智深开罪在先,何巡检职守所在,于路所见总将别人以匪视之,又都不愿软语对人。那何巡检亦不愿只凭智深三言两语自认受人蒙骗,故而总是说不到一起。要不然二人倒可江湖相交,意气相投。数年之后,辽人犯边,梁山奉命征辽,何巡检亦率弓手相助,只可惜误中辽人埋伏,何巡检力战不敌,自刎而死。
智深虽未曾讨得何巡检口信,却也知他不致纵容董超、薛霸乱行,有他一路相随,倒也免了自己辛苦,心下也自欢喜。鲁智深一路迈开大步自行,不一日来到沧州南皮古镇。
南皮古属兖州,自古繁华,几易其主,南北杂居,浑然一个大市镇。历代凡得南皮镇者,无不苦心经营,终至建起砖城一座。其时归宋已久,国富民安,四门朝启夕闭,端的气象非凡。智深还未入门,便见两尊石金刚,身披铠甲,相向而立,形如武将,怒目而视。一尊双手合十胸前,两臂托锏,一尊两手扶锏杵地,心中十分喜欢。
城门口亦是热闹,骑马的,挑担的,赶毛驴运货的,穿行不已。茶坊、酒肆、脚店、肉铺一排接着一排,路边更有小贩叫卖,或有人掏钱购买,或有人摇头。说书的先生嘴里不停,打铁的叮叮当当,混着马嘶驴叫,此起彼伏。智深刚进城门,便闻到了一股酒香。
智深大喜,循着酒香,早瞅见路左当街一间大酒楼,黑匾金字,三间门面齐开,门口排着一排酒瓮,斜贴着一张红纸,纸上的字智深倒认得,应是个大大的“酒”字。智深抬脚正欲进门,没留神路边一个乞儿伸手抱住他左腿,叫道:“和尚,慢来!”
智深不耐烦,道:“吾自不认得你!”
那乞儿仍不松手,又道:“和尚大胆!”
智深觉得好笑,看那乞儿不过九、十来岁,稚气未脱,竟说出大人言语,且颇无礼。智深不愿意与他纠缠,抬脚轻踢,道:“我自吃酒,待吃完有铜钱时便与你。”
没想到乞儿却连他右腿也抱住了,道:“谁要你钱?赶快滚开南皮镇!”
智深更是不解,南皮镇该不是你这乞儿私有,洒家东京便也去得,何出此无礼之言?智深也不愿与他多言,伸手轻提,推倒在街边,道:“休误了洒家吃酒。”那乞儿似也未摔痛,翻身即起,飞也似的跑掉了。
鲁智深也不为意,跨进门去,高声叫道:“快取一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