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从我的住处某个角度,穿过樱桃树的缝隙,甚至能望见乾阳殿如横亘天际般的瓴顶。
那样远。
九尺基,一百七十尺高,十三间宽的大殿,完全没有了压迫感。
于是,杨广到我这里来,也不是皇帝的身份,但也不是纯然丈夫的身份。我们的关系既不似宫中的皇帝与贵妃,也不似寻常的夫妻,我也说不清。有时格外轻快,有时又叫人黯然。
他不在时,我大多数时间扑在宝宝身上。小家伙开始懂得说话,发出一两个字节来表达自己的意愿。我乐于逗着她玩,抱她,牵着她走路,教她说话。
我宠她,因此她可为所欲为。下过雨后快乐地冲进小水洼里通通踩水,将鞋袜溅得一团糟。乳娘在旁边大呼小叫,我笑着说,随她去吧。
乳娘不以为然,直到有一天看见宝宝蹲在地上挖泥巴,小脸上沾了泥浆,终于忍不住跟我说:“公主总归是公主。”
我说:“孩子总归是孩子,随她吧。”
乳娘说:“可是公主这样子,下回进了宫,人家会笑她没规矩。”
我浅笑,“谁会?”也许真的有人会,但我不在意。
我不要她像宫中女子那样循规蹈矩地长大,我希望她有自在的天性,像一只活泼的小兔子学会奔跑和蹦跳,也许她会显得另类,但那又怎样?好过长成一只木偶。
偶尔,我带宝宝出门逛。
她喜欢出门,外面有太多让她新奇的东西,因而能让她一整路都一动不动地坐在我膝上专心地看。几次下来,她变得更野,时常伏在门上,对我央求:“街……街……”
她的小脸挂满期待的时候叫我难以拒绝,但我不能太过分。我终归是大隋的贵妃,不是寻常女子,宝宝亦是大隋的公主。
从古至今,大约也没有过像我这样住在宫外的贵妃。这种事,若换一个循规蹈矩的帝王,一定不可想象。也只因杨广是杨广,我才得到这样的宽容。在他的眼里,并无成规可言,一切皆可变通,只要他认为必要,他就可以改变所谓的规矩。想来也真是讽刺。
即使如此,杨广已极尽宽容,我总要适可而止。
每次出门,我们都换寻常的衣裳,乘坐满街皆是牛车,我与宝宝都遮了面,全副武装,纹丝不乱。
但即使如此仍出岔子。
初春时分梅岭花开,洛阳城中士人都出城赏梅,我选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也出门。宝宝已有一阵未出门,极之兴奋,一路指东指西,呀呀地喊叫。她的声音那般脆,落地可碎作几片,自是回头率不衰。
我抱她在我膝上,她的发顶贴着我的下巴。岁半的宝宝还带着一股乳香,混在初春的阳光里,可以叫人融化。我全副心思都放在宝宝身上,叫她看这看那,未注意其他。
事后想来,那几个人大约半路就跟上了我们。惹事的或许是风,这时节的风总是顽皮些,虽不大,却难知从哪里来,偶然间掀起了面上的垂帷,而我又一时不觉察,也是极可能的。
梅岭上三三两两的游人,多为士人结伴出游。看见有人在林间设了席,饮酒谈笑。亦有衣着艳丽的歌伎相随。梅花漫山,红白粉相间,层层叠叠,如锦缎如云霞,风过处,自有一股沁入肺腑又难以捕捉的清香。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这些佳句,还未到年代,不好意思剽窃,只好在心里默念罢了。
宝宝一下车就再不肯让人抱,挣着下了地,颠颠地向前跑。我怕她摔,更怕她跑丢、失足,只得提了裙追,当母亲的就是劳心劳力。
后来宝宝被树下的虫子吸引,停下来,我才能够靠着梅树喘息。
风过处,花瓣如雪片飞落。
曾经的旖旎,便这般失了精神。
看,各人眼中的世界都不同。那些士人在观赏满树繁花,我在对着残红发小资情怀,而宝宝,她眼里只一条和她手指一样胖乎乎圆滚滚的虫子。
那几个人便在此时过来搅扰。
身上衣裳穿得太寻常,固然不引人注目,然而一旦引人注目,又叫他们误以为我们果真是寻常人家,可以欺扰。
我后悔没有带侍卫,他们本来要紧跟,是我觉得碍事,不许。现下只有一个车夫过来挡驾。他也有身手,无奈若对手是寻常人还能应付,对手偏也是练家子。这一动上手,车夫单拳难抵众,一时落在下风。
车夫喊:“贵……快跑!”
我抱起宝宝就跑。
宝宝不明所以,立时吓哭。
陈婤这身子本来就不擅长运动,何况又抱了个快有三十斤的宝宝?幸好车夫拼了命抵挡,两个乳娘也冲上去帮忙,才隔出个空档来让我逃走。
我一路跌跌撞撞地冲,一路喊“救命!”
很快有人过来,两个年轻人,问我怎么回事。我喘息,字不成句,只管向后指。后面已经有人追过来,他们俩立时明白。
其中的一个变了脸色,咬牙:“又是这几个混蛋!”
另一个笑道:“三郎,归你了!”
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