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笑逐颜开,“郎君真在行,我们这儿备得有什露。”
杨广诧异:“你们是江南人?”
“可不是。江都人士。”
“那怎么到东都来?”
“去年圣上迁人到东都。都说东都的钱好挣,我家老头子动心了,就过来了。想这几年多挣点钱,够买几亩地了,就回去。”
杨广问出兴致来了,“东都的钱真好赚?”回头又装模作样跟我说:“这两天看着这儿是不错,要好赚,咱也来开个铺子。”
“好赚!”老板娘索性坐下来了,“人多啊,人多钱就好赚。你看这人多得——哎,那还有胡子呢!绿眼睛的,多稀罕!也就是在这能见了,回去我跟人说,人还未必信呢。我平常在南市上摆摊,码头上人更多,还有那些个大船,我在江都都没见过那么多。”
别的客人在叫,老板娘走开去,很快又回来。
“郎君娘子从哪里来?”
“大兴。”我脱口而出。
“晋阳。”杨广同时说。
我们对视一眼,杨广笑,“我们从晋阳出来,到大兴住了两个月,又到洛阳来。”
“还是洛阳好。”老板娘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大兴人眼里瞧不起人,管我们南方人叫阿侬。洛阳这里,哪里来的人都有。你们瞧着好了,只要圣上在这里多住几年,往后洛阳的人更多,钱也更好挣。”
我看一眼杨广,笑,“当今圣上还不错,哦?”
老板娘没什么心眼,直通通地回答:“不错是不错,要是差役再少点就好了。去年我们家老大老二都应了渠差,那日子就不好过了。”
杨广说:“应渠差误了农时的,不是补了绢吗?”
“那能有多少!”
我好歹顾着杨广的面子忍着没笑。杨广的脸早端不住了,辩解似的说:“挖了渠,沿渠两边的都方便。不挖渠,洛阳能有这么多人来吗?”
老板娘想了想,“这倒也是。”
杨广看看我,丢了个微笑的眼色。
回去的路上,杨广揪着我的胳膊,恶狠狠地说:“阿婤,你刚才问那话是何用意?”
我笑,“我勾着人家夸你呀。”
他明知道我说谎,无可奈何地瞪我。
我忍了半天的笑,终于憋不住爆发出来。
他看着我笑,沉默。
“你觉得呢?”等我笑止住,他忽然问。
“哎?”我没有反应过来。
“河渠的事。你觉得呢?”
“你忘了?”我微笑,“这件事还是我提出来的呢。”
“哦,对。”他好像真的才想起来,露出释然的笑。然后他伸出手来,我也就自然而然地将手交给他。
而后那一缕阴霾才慢慢地笼上心头。
“阿婤,你看——”杨广向天上指。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一轮皛皛的月悬在透青的夜空,映着四下里未融的雪,如同一个白玉雕凿的神话世界。
我们携手并肩站在月下,静静望着薄薄的浮云掠过,蟾光开了合,合了开。
“阿婤……”
“阿摩……”
我们几乎同时开口。静默片刻,他示意我先说。我没有推让。因为如果他先说了,也许我就不会说,那么事情又会周而复始地重演下去。
“我想……出了正月我就搬出宫去住。”
沉默。
我的心就在沉默里一点点抽紧、抽紧,紧得好像连呼吸也不能够。弦要崩断的瞬间,我几乎想放弃。我干嘛这样?我干嘛非得跟自己,也跟他过不去?我在宫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个受宠的贵妃不是也很好?我所有想要坚持的理由在窒息的时刻都变得不值一提似的。
然后听见他说:“可以,我会让人替你安排住处。”
我忙说:“不必,我……”
“必须。”杨广面无表情,又恢复了不容争辩的语气,“你可以出宫住,除了节庆大典你可以不回宫。但你必须住在我安排的地方。”
我张了张嘴,反驳的话在喉咙里,却无力到发不出一个音。
“容你出宫住,你想上街就可以上街,从此宫里的事你眼不见为净……你是受过册封的贵妃,这样你还不够吗?”
不够吗?我别开脸,低声回答:“够了。”
杨广替我安排的住处就在皇城东门外的立德坊北,临断潭。那一池水,因为中间一道天然的横堤一隔为二,恍若潭水断开,所以得名。
依山傍水,当然是极好的地方。离宫城也近,几乎就在眼皮底下,杨广出宫来看我也容易。自我出宫,他大约三五天就来一趟,乐此不疲,将我这里当作休闲别墅。好像我的出宫,倒为他添一个出宫的理由。
但他说得的对,这样也已够了。
风自断潭来,带着水边特有的寒意和淡淡的腥味,呼吸之间,总觉得比宫中更舒畅。紫微宫地势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