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快脚步。
那些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熟悉得让我有种恨不得立时插翅飞过去的冲动。
已到了路的尽头,白光收敛了刺目,那原来只是一道透明的珠帘。透过珠帘,我清晰地看见我自己。
不是陈婤。
是林青。
现代的、平凡的小白领林青,伏在电脑前,手边扔着可乐罐子和面包口袋。
汽车和行人的喧嚣如风潮般一波一波地拂过。
我站在那,看着。
我知道只要我伸手拨开珠帘,走过去,我就回去了。我怀念已久的现代生活,平凡、忙碌、平等、自由。根植于我骨子深处的生活理念和方式。
可是,我却站在那里,走不出这一步。
我知道我始终无法剥离现代的那一部分,那些的确早已根植于我的血脉,可是直到此刻,我才蓦然惊觉,古代的生活也已同样融入了我的生命,无法割裂。
我怎么舍得?
我在这里痛苦过,悲伤过,快乐过,幸福过,我有亲人有婚姻有孩子。我怎么舍得抛下这一切?那必剧痛如同生生切割了躯体。
十七年。不是十七天,十七个时辰。
是我的半生。我怎么能够说走就走,恍若什么也没发生过,轻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也许,如果这次不回去,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可是,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任何事都有代价,我只能选择其一。
我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
珠帘后的林青离我远去,我必须做一个选择。
我已经选择了,我知道。
白光闪过,我一惊而醒。有人温柔地握着我的手。
我睁开眼睛,看见萧皇后坐在床边。她一只手里拿着绢帕,擦拭眼泪。见我醒来,立刻就换上微笑。
像疼爱妹妹的姐姐那样微笑。
我们以后将如何相处?最终将会怎样?这些我都暂时无力去想。她有心机有手段,但她不坏。我也一样。只是,情势比人强。
我没有开口说话的气力,一直是她在安慰我。对我说太医开了哪些药,太医要我静养。当然,我连床也起不来,一切都要别人托扶,只能静静躺着。
她又说宝宝很乖,在我生病的日子里,不吵不闹,很听乳娘的话。
她没提杨广。以前她一定会提。
我们的关系微妙地变化着,此长彼消。空间只有那么大,容不得我们全部,所以必须如此。自古如此,不必欺骗自己。
她还能为我落泪,已足叫我感激。
萧皇后陪我半日后离去,终此一日,我没有见到杨广。他来过,我知道,但他没有进来。我还记得我昏迷之前的事,我想他一定也记得。
夜间我又烧起来,口唇起泡。宫女捧水碗来,喉咙却又剧痛,咽不下去。即使有人在背后托着,身体也摇摇欲坠,眼前晃动着诸人惊慌的脸。
太医来了。
有人高声地说话。
后来一切又都安静下来。
有人用冷水绞了手巾替我擦拭,擦脸擦额头,动作异常轻柔,仿佛生怕碰坏了一件易碎的瓷器。
我想喊他的名字,可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喉咙口的含糊声响,恍若短促的叹息。
我无力睁开眼睛,所以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觉到他的动作,那股清泉般的凉意从我的额头到我的脸颊,到我的鼻翼,到我的唇,我的下颌。
他开口说话,声音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一定跟我作对!我要你留下来,你就这样。有本事你就……你真狠,连宝宝你也不要了吗?!”
我躺着不动。
他停下来。
是晚上吧,周围那么安静。
“阿婤,”他声音低下来,那么轻那么不甘,从未有的绝望,“你活下来吧。只要你活下来你想怎么样都行。我……我让你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