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只是看客,必定觉得如今朝中好戏连台。
裴肃还在路上,尚书左丞李纲又出来替废太子说话。他说得更加直截了当,直指杨坚教导无方。他说杨勇的才华非比平常,只是性情平常,如果用有德之士辅佐,他就是一个有德之君,只不过从前都是一帮弦歌鹰犬之徒在他身边,才弄得他变成今日这样。
杨坚对这么明白的责难当然暴跳了一阵子,但过后居然也没说什么。
这么一来,废太子的风头当然又起来了。
最要紧的是,和当初的高颎一样,杨素眼下虽然没有彻底倒,但大小事务,杨坚已经不大要他过问,如此,杨广在朝中最得力的人等于已失去了力量。
而曾经最疼爱他的独孤皇后也已过世。
幸而,杨广颇懂得韬晦和自制之道,本身没有昔日杨勇那么多可指摘的地方,因而一时之间,矛头无法直对着杨广而来。
但凡此以往,恐怕这一幕也是迟早。
杨广现在大概也品尝到昔日杨勇的心情,但这些他不会告诉我的,他不是杨俊,他并不需要有人去安慰他。如果是实际的主意,也许还有用。
夜里我醒来,看着睡在身边的杨广。屋里只有一盏罩了纱罩的烛火,他的面目模模糊糊,但我仍能知道他蹙起的眉头。是的,我知道。甚至能感觉到他在梦里也无法释开的疲乏。
可是,我能够做什么呢?
杨广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令杨坚言听计从的人。
一个能令杨坚言听计从的人。
我的思绪停顿一下,仿佛有道光亮闪过心头。
杨坚眼下最宠信的朝臣是他的女婿柳述,但他最喜欢的人却是……
陈琼。
腊月,独孤皇后正式下葬之后,杨坚便册封了陈琼为贵人,简直迫不及待一样。后来又接连册封了两位贵人,但最宠爱的还是陈琼。
听说他如今整日与嫔妃们在一起,欢歌酒宴,仿佛要将过去缺失的享乐补回来似的。
有时候替泉下的独孤皇后感觉悲哀,但我其实并不相信人死了之后真的会有一个灵魂在那里游逛,所以又觉得,像独孤皇后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也很好。
毕竟她带走的记忆,永远是一个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微笑的丈夫。
我去找萧王妃喝茶,闲闲地提出,我想回大兴宫去看看陈琼。
萧王妃当然知道我与陈琼的关系,满口答应。但我看不透她是否清楚我真实的目的,那也不重要,无论她清楚与否,对她都没有坏处。
萧王妃是经常要去大兴宫问安的,拣个好天气,便带上了我同去。
陈琼如今换了住处,迁入彩丝院,离杨坚住的甘露殿极近,大概杨坚让她住在这里用意也是如此。
她如今是贵人,又掌管后宫,住处气派自是非凡,阶下立了很多人等着禀事。
宫女认得我,连忙进去禀告,过一会儿盈风赶出来,告诉那一干等候的人,让他们明日再来,又满面笑容地请我进去。
陈琼高兴极了。我进去时,她站在庭院中,仰脸使劲望着,一看见我就上前来,拉了我的手左右上下地仔细打量。
我笑,“哪有那么久没见?瞧你倒似认不出我来了。”
“大半年了!”
都大半年了?我怔愣了一下。可不是大半年了。这大半年我快乐,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快些。
陈琼拉了我屋里去坐,盈风知道我们两个的情分,不消吩咐,立时示意旁人都退出。她自己上了果品和茶,也退了出去。
陈琼往榻上靠了,喟叹:“我看皇后一直不提,还以为她打消念头了,谁知到临了,还是将你给了太子。说说,你如今怎样?”
我吹着茶,抿一口,抬起头笑道:“还能怎样?就那样呗。”
“什么叫就那样?”陈琼瞪我,“你可别想跟我打马虎眼。我都听说了,太子待你,可是当作了手心里的宝呢!”
我的脸“腾”一下红了,“哪个乱嚼舌头?”心实喜之。
“这样也好。”陈琼说。
然后沉默。
看她的神情,似乎有很多心事,但我却不明白。
“你呢?”我笑问,“如今你大贵了。听说至尊待你也是……”我停下来。
陈琼的脸色变得苍白,像是想哭,又不甘心哭,强忍着,所以难看。
我叹息,她终究还是不甘心的。也难怪,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旧陈。何况,杨坚也老了,比她大了一倍有余。
听说他如今脾气很坏,脑筋也不如以前清楚。若他不是皇帝,就只是一个糟老头子。哪会有风华正茂的女子爱上一个糟老头子的呢?
我伸过手去,握她的手,我想不出言语,只有这个办法来表达安慰。
她用另一只手拍拍我的手背,表示领情。然后吸一口气,说:“至尊的身子大不如从前了。”
我也听说过,花甲的老人天天欢歌酒宴,哪里经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