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嚎啕不能言,几近晕厥。众人再三再四地劝说,他也实在无力支持,方被人扶着进别室休息。
所有的人都换了孝服,到处是白色,仿佛一场大雪降临在八月的仁寿宫。
我见到杨广时,他的神情凄怆,看着我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之后他让所有的人都退出,独自在灵前默默地跪了一整夜,不吃不喝也不动。
次日当我进入灵堂,见他还是一模一样的姿态跪着。
我不知该说什么,心里空荡荡的。
“阿婤,”他忽然开口,也许因为一夜未睡,声音暗哑,“我必定会做一个好皇帝!”
我沉默。
他也许正等着我回答,但一时之间我无法回答他。
我缓缓地绕到他侧面去。他眼睛望着灵位,目光执着,就如同过去的很多次,当我拒绝他的时候,他那种坚定的不可动摇的眼神。
我心中的历史早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我常想,也许这真的是另外一个平行的时空,另外一个杨广,而不是我所知道的隋炀帝。尽管,已发生的一切那么相似。
至少我想像不出,历史上那个隋炀帝会以这样的神情说:“我会做一个好皇帝。”但我认识的这一个,他会。
“阿婤,你看着我做到。”
我说:“好,我看着你做到。”
萧王妃走进来,她显得疲倦。这一天一夜,是她在宫里全力打理一切。
她肯定已经得知独孤皇后临终前的安排,平静地问:“六娘,你打算何时搬去东宫?”
我向她施礼,“听凭王妃安排。”
萧王妃点一下头,“那么我过几日派人接你。”
她走向杨广,“二郎,起来吧。歇息一会儿,待会还有许多丧仪,需要你和杨仆射商议。”她俯身去挽他。
杨广忽然拨开她的手。他猛地站立起来,因为跪了太久,又动作太快,几乎摔倒。
“你打的心思,别以为我不晓得!”杨广用吴语低声怒道。
萧王妃脸色骤变,转了几转,勉强维持着镇定,“二郎,突然跟妾发作起来,倒是为什么?”
“别装傻。阿娘那日怎会忽然起兴去那么一个地方?阿婤也在这里,你倒说说看——”
“妾怎么知道?”萧王妃扭开脸。
杨广伸手将她的脸扳回来,“只有你知道我去见阿婤,只有你能挑得阿娘走到那种地方去,你别跟我讲跟你没关系!”
萧王妃正视他,“二郎,妾自问没有一点对不起你的地方。若二郎非要这样说,妾也没办法。”她说完,昂然地走出去。
杨广兀自生气,胸口剧烈地起伏。
我已明白事情原委,回思他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于萧王妃而言,一旦失去独孤皇后这个依靠,她比我更无助。因为她知道,她的丈夫心里的人不是她,很可能有一天她会失掉一切。所以她难免算计,她这样一个有城府的女人,也许真的会。
但我没办法恨她。
她和我,很难说谁比谁幸或不幸。
杨广平静下来,他望着灵位,神情哀伤。
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背脊上。
他低下头,手放在我的手上。
我们都不说话。
温热的水滴在我的手背上。
我们一样愧疚,一样伤心,也许他更甚,因为那是他的母亲。愧疚比伤心更折磨人,无法言说,只是在心底里一下一下地如钝刀般来回切割。
我回去自己的住处,痛痛快快地哭到睡着。
然后梦见独孤皇后,依然慈爱地一下一下抚摸我的头发。我至今不明白她为什么喜欢我,她那么反感阿云,本该也不喜欢我才对。也许只是我运气好。
我轻轻地替她捶腿。
忽然感觉手底下空荡荡的,低头看时,独孤皇后的腿明明在那里,只是变得虚无透明。我的拳笔直地穿过去。
“皇后!”我惊叫。
独孤皇后望着我微笑,但说出的话却是:“陈婤,你这个贱人!”
我醒过来,眼睛肿到发疼,再要流泪也流不出了。
独孤皇后落葬事宜,大多由杨广和杨素商量着办。谥号拟定为“献”,意思是“聪明叡哲,知质有圣”。三畴原的陵址也早就定了,陵墓依西汉旧制,葬礼却需重新拟定,又是一番周折。杨坚是真的精力不济了,起初一天哭好几次,后来改做发呆,便如独孤皇后垂暮时的情形。
九月,回到大兴。
物是人非。
萧王妃倒是早早派人来接。我不过草草地收拾了一番,便去了。进宫时小小的一个包裹,如今去了东宫,也还是一样。
杨广因为并无别的姬妾,偌大一个东宫,空空荡荡,有的是房子可住。萧王妃命人替我收拾了宜秋宫出来,另派了四名领班宫女,八个小黄门,十六名宫女,二十四名粗使妇,一应都按照昭训的制度。
如今我宫里也是浩浩荡荡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