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没能去晋王府,杨坚病了。
他一起床就忽然晕倒,整个大兴宫都乱了套。我们只能陪着独孤皇后赶过去。太医们来时,杨坚已经自己醒来,但头晕得无法自行站立。
当即停了早朝,大约朝臣们也是一片惶然。
太医们会诊了半天,说了一大套脉如何气如何的道理,听得独孤皇后也不耐烦起来,只管问他们,杨坚的病要紧不要紧?太医们又解释了半天,原来是可大可小的病,说来说去终归是年纪大了,若小心调治便没有大碍,但必须得静养。
杨勇匆匆地赶来,在杨坚床前亲尝汤药,衣不解带地侍奉。他的孝顺滴水不漏,任谁见了都会感动。
我想,杨坚夫妇也是感动的,那毕竟是他们的长子。
于是独孤皇后决定,过了年就和杨坚同去仁寿宫,颐养一阵再回来。朝中除军国大事,都交由太子处理。这一来,原本已喧嚣尘上的废太子传闻,忽然又沉寂下去。
杨坚的这场病,成全了杨勇一回,将他由悬崖拉回数寸。
我不知杨广此刻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我已有许多日子没有机会跟他说上一句话。只是偶尔,我们相遇,目光轻微地碰一下,旋即分开,就恍若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也许他仍然误会着,更可能,眼下他也顾不上这些。已经烹到九分熟的汤忽然又被浇进了一盆冷水,想必他心里也会失望。
然而,我想起他目光中的执着,那种让人看了会不寒而栗的执着,我知道,那张悬而未收的网既然已经布下,就不肯落空。图穷匕首现,大约也不会太久了。
因为杨坚的病,杨广奏请在大兴多住一段时日,但杨坚不准。
过了年,诸位皇子又陆续返回藩地。杨广来向独孤皇后告别,独孤皇后因为仍忧心着杨坚的病情,只叮嘱了他一番自己小心之类的话,他便告退了。
眼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淡去,我心里也如烹油一般达到了沸腾。
又要一年才能再见到他。至少,我想和他说句话,道个别。
我告了个方便,从殿角门匆匆地追了出去。归真观、彩丝院、淑景殿……一一地掠过,我的胸口因喘息而发疼,心里只想着,哪怕再看他一眼也好,哪怕给他一个眼神,告诉他我心里是真的有他的……别让他带着那样一个误会走。
直追到望云亭,才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那里,正和太子说着什么。
我停下脚步,我的勇气忽然又消失了,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走过去。
杨广侧身站着,他的视线扫过来,我连忙迎上去,然而他的目光从我脸上一掠而过,没有丝毫的停顿和表示。我的心猛地一坠,忽又见他飞快的、不易觉察微微一摇头,立时明白过来。
我隐身树丛后,背靠着树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抬起头,飞鸟从冬日明净的天空中掠过,我只觉胸中畅快。他终究,还是明白我的。
杨广仍旧和太子在说话,我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大妙。杨勇一面说话,一面连连挥手,仿佛情绪激动。
我暗笑,以杨广的口舌,只要他愿意,能把死人气活了再气死一遍,杨勇那么率性的人,自然不是对手。
到这时候才惊觉,自从我放纵了感情,我的立场也在不知不觉间变了。我已经不再那么抵触杨广是未来的隋炀帝,甚至不自觉地向着他。
“混帐!”杨勇忽然怒喝,那么大声,连我都听到了。
他狠狠地扬手,看样子打算扇杨广一个耳光,但杨广身子一让,躲了开去。
杨勇又手指着杨广不知在说些什么,杨广面无表情,默默地后退,跪了下去。
没出一个下午,晋王被太子罚跪的事情,就在宫中传遍了。至于原因,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
独孤皇后将杨勇叫来,问了一遍经过。
“是因为郭衍他们几个的任命——”杨勇解释事情缘由。
我在旁听着,心中暗叹,这杨勇果真沉不住气,杨广不过是越过他任命几个江南属官,小小的挑衅,便叫他这般暴跳如雷。他难道不知,他父母已年迈,父亲又在病中,于儿女事上看得日重。他好不容易在父母心中稍稍恢复孝顺模样,如此一来很可能又前功尽弃。
又想,杨广此举也担一点风险,若杨勇不肯踩这个陷阱,纹丝不乱,只将事情缘由转呈杨坚,倒可能挑起杨坚对杨广的猜忌。不过,他对大哥的性子显然知之甚深。
杨勇认错倒是干脆的,叩首道:“臣因为心里惦记着至尊的身子,不免烦躁了些,阿摩说得又不甚明白,臣一时孟浪,所以对阿摩有些过严的举动。臣已经修书一封,向阿摩解释情由,现已差人快马追上去。”
独孤皇后听了不响,过一会,点点头,“论起来阿摩也有不是,如今既是你监国,这些事该知会你一声。不过,郭衍他们几个的任命,本是先前至尊发过话的,这阵子事多,大约忘了告诉你,所以才闹成这样子。既是你已经修书说明白了,那也罢了。”
杨勇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