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在榻旁,替独孤皇后揉着肩。她们母女旁若无人地说话。
就算我不想听,那些话也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钻到我耳朵里来。其实也没说什么,只不过是家长里短,皇后和公主闲聊的人事无非身份不同些罢了。但我还是觉得别扭。
乐平公主毫无顾忌地大笑,但依然端庄。她是前朝周宣帝的皇后,因为她的这个身份,才有了她父亲的帝王宝座,或许因为这个缘故,她比别人张扬一些。
“你的腿怎么样?”独孤皇后问她。
“全好了,一点事也没有。”乐平公主有意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坐回去,“阿萧从江南送来的药,十分灵验。我告诉她,再送些来,备着用。”
“阿萧到底是有心人。”独孤皇后温馨地笑,停一停,又道:“不像那……”
“阿娘!”兰陵公主娇柔地叫一声,打断。
我知道她顾忌什么。我。
真是的,又不是我自己要留下来。
“阿五,”独孤皇后又叫小女儿,语气很郑重,“你回去劝劝你家一郎。”
一郎。这么说,她是嫁成了。但她还是不快乐,为什么?
兰陵公主怔愣了一下,站起来回答:“是。”
独孤皇后没有要她坐下,继续说:“别由着他的性子来。至尊和我都看重他的才具,但他那个性子——同殿为臣,一言不合的事自然是有的,哪有事事都依他的意思?至尊也要听听别人的话。他倒好。听说他又和杨素争了一场?”
兰陵公主诚惶诚恐地回答:“有这事?女儿并不知道。”
“唉,你这孩子!”独孤皇后也是这样叫着兰陵公主,一模一样的语气,“就是性子太软了。我倒不是怪你,也不是怪一郎,他也没错,只是待人处事和缓几分又有什么不好?哎,你们两口子,若揉一揉就好了!你家一郎的事,你该多过问几句,那有什么呢?”
乐平公主笑着插进来:“哎哟,阿娘!阿五和她家一郎那个模样,谁个不说如漆似胶?你要阿五去驳一郎?如何驳法?上回阿娘自己都说过,再想不出来,他们这两口子如何拌嘴法!”
独孤皇后给逗得笑出来。
兰陵公主也笑了,然而,眉宇间透出一缕冰凉的忧伤。
独孤皇后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对我说:“阿婤,听说你能煎很好的茶,煎给我们喝。”
她连这都已经知道了。但我心里也不觉得意外。我只是奇怪,我在尽力地当一个隐身人,她却似故意将我推出来。
宫女送来了小火炉和松枝,我出去生了火,用扇子轻轻地扇动,等火稳了,将炉子提进来,筛茶、煮水、煎汤。
乐平公主瞧着我,随口说道:“我就不懂这苦茶有什么好喝的?江南的‘水厄’……”
“太医说,饮茶于身子大有好处。”独孤皇后若无其事地打断,“你如今也该多保养些了,试着喝一喝也好。”
乐平公主看了我一眼,没有作声。
姐妹俩又陪着母亲说很久的话,三个人同桌吃饭,饭菜很精致,但十分简单,只有四样,刚够吃而已。然后两位公主才告辞而去。
算来已到就寝的时间,杨坚却还没有回来。小黄门来说,他与高颎、杨素两位仆射议事,要皇后先睡。
独孤皇后似乎没有睡意,她拉了我,要我坐在她的腿边。
她的手慢慢地抚摸我的头发,轻声叹息,“唉,儿女们都大了,回来看看热闹一阵,一走又冷清。”寻常得像个坐在小巷槐树底下的老太太。
忽然又说:“你是我的女儿就好了。”
我惊愕,下意识地抬头,正见她的目光,十分慈祥,不像另有用意。
“妾怎么敢当?”我说。
独孤皇后轻声地笑起来,却什么也没说。
静默很久,我试探着又抬起视线,见她平视前方,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坚回来寝宫,我终究可以退下。
脑子里还在徘徊方才的事。回想的时候,独孤皇后的模样总是异常清晰。她的确是一个老妇人了,头发花白,再怎么精心梳理也显得稀疏,皮肤松弛,因而有很多的皱纹。和所有的垂暮美人一样,她也避不过岁月的风霜。
只有她的眼睛,想必和年轻时同样明亮,总是柔和的,却又直入人心。
我十分尊敬她,因为她是皇后,我还有许多畏惧。没办法,我是矮檐下的人,就算她屡屡表现得异常看重我,也不可得意忘形。
她对女儿严厉,正因是她的女儿,她对我放纵宠爱,正因差着那层肚皮。
但话又说回来,她为何这般宠爱我?张丽华的这个壳可以诱惑男人,但不至于能够征服像她那般的女人。我始终想不明白。
像我这样的尚宫,一共有三位,其实本来应该每人轮值一天,但日复一日,独孤皇后似乎越来越喜欢让我随在身边,如今十之**的日子,我都在当值。
有时候独孤皇后笑问:“整日陪着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