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
他的所有压抑仿佛都发泄在了这些事情上,尽情地挥霍,尽情地奢华,因为除掉这些,他什么都做不到了。
我看他看得很明白,所以我心里有一缕微凉的叹息升起来。
“阿袛,”我握了他的手道,“你何须如此?我不需要这些,我只需要你。”我说的未尝不是真心话。
他十分感动,叫了一声:“阿婤!”久久无语。
但是他依旧坚持打造八宝床,我又劝了一回不成,只得由着他去折腾,心里不免嘀咕,就算这八宝床制成了,下一回又不知还有什么玩意儿?
这些日子,一娘看见我,脸色是越发差了,用脚指头想都能明白是为了什么。我不想这样,但我身不由己。这四个字,小说里倒是见了许多次,却原来,也有能套上我自己的这一天。
我的烦恼都发泄在画纸上。练习了那么多年,早已挥洒自如,连王府学士们都赞不绝口。沾满墨汁的狼毫狠狠地劈皴,拖过宣纸,墨迹狰狞,便有无由的快感。有时也不求形,只凶恶地批上几笔,然后团掉,心情便会好许多,像去掉了一个石块。
真儿看着我画画,奇怪地问:“六娘,你这画的是什么?”
我笑,“什么也不是。”
“那画来做什么?”
我想一想,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真儿满脸茫然。她当然不懂,其实我也只不过会嘴上说说,若我真的能悟到那样深,我就不会有烦恼了。
一娘差人来叫我去,这倒殊为难得,我们之间,虽然照旁人看来必定是水火不相容,但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到底还不曾撕破了脸皮。我自然去了。
她坐在榻上,脸朝着另一侧,故意装着不觉察我进来。我只得立在地上。等侍女大声传报了,她才转过脸来看一看我。
我如常敛衽为礼。
旁边的一个婆子忽然冷笑,道:“可见平日里众人对王妃说的都不假,王妃还不信,如今瞧瞧,见了王妃也不参拜,这是什么规矩?”
一娘绷着脸,不作声。
咦?要借题发作?我转念想了一想,道:“是妾失礼。”便依节日大礼,重新参拜。
我跪伏于地,一娘在我的头顶,她不叫起,我不能起来。
一娘慢吞吞地说:“有件事,我要问你。”
“是。”
“殿下在制八宝床,你知道不知道?”
我无声地叹口气,果然来了。“妾知道。”
“哼。”一娘冷笑了一声。
然后沉默。
她故意晾着我,好让我保持着跪伏的姿态,这姿态比什么都更能确证我们之间尊卑的区别。
我有冲动想站起来一走了之,但我尽力忍耐着,事情还没糟到最后一步,不想弄得无法收拾。
“我一直容让你,想必你也心里清楚。”一娘终于开口,居高临下的口吻,“可是我想不到,你是这样不识大体。”
我忍住气,“妾不明白王妃所指,请王妃明示。”
“我以为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你应该明白事理,殿下要造八宝床,你应该劝阻他,怎么能任由殿下胡来?”
我回答:“妾劝过了,殿下不肯听从。”
“你必不真心。你若认真地劝了,殿下如何会不听从?”
我淡淡地笑,“殿下的性子王妃最清楚不过,这八宝床的事情,王妃想必是认真地劝过了——”
“你!”一娘耸起身,又慢慢地坐回去。
旁边的婆子适时插口:“在王妃跟前这样说话,又是什么礼数?”
我道:“可不是,在王妃跟前这样说话,又是什么礼数?”
不不,我不是故意要还嘴,但是人都有脾气,我对一娘有愧,不见得就要让她骑在头上。
婆子变了脸色,我赶在她开口之前道:“姐姐,我心里和你想的其实一样,至尊和皇后尚节俭,殿下这般奢靡,只怕不好。姐姐,你知道我的,虽看着是个人样,其实在殿下跟前不过一盆花,一个摆设。一向只有姐姐你的话殿下还听得进去,还是你劝劝殿下的好。”
我迟迟没有听见一娘的回答。
也许,我的话真的打动她,但我不敢这样奢望,我只想她能明白,我对她并没有她以为的敌意。如果可能,我只想省心些过日子。
但这个可能也很渺茫。
过很久,一娘站起身走了。
我跪伏于地,并且一直保持那个姿态。又过很久,才有侍女出来传一娘的话:“你可以走了。”
我的膝盖已经发木,几乎站立不稳。跟随我来的侍女扶住我,慢慢地走回自己的住处。
真儿赶着上来替我捶腿,但是我让她退下了。我独自坐了很久,一直不能克制住心头的屈辱感。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我抬起头,狠狠地又吞回去。十年,我在古代生活了十年,还是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折辱。此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