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时分,江乘风又遣人来请,张克楚便跟着来人去了,行至里许,却到了一处巷子里,也不见有多么热闹。此时天色将黑,各门首上才挂了灯,那人领着张克楚往一个大宅子门上进去,自己在前面引路,并没有老鸨龟公前来絮叨。
进了院子,张克楚见院落宽敞,中间围着个水池,内中假山叠翠,芭蕉环绕,四周房舍精致,虽无红袖相召,偏又透出股妖娆的味道,那些房子里有些亮着灯烛,有的却黢黑一片。便是有人的,也不闻戏谑浪笑之声。
绕过回廊,粉墙尽头还有道月门,一道石径曲曲折折的过去,两旁花开正浓,香气袭人,月色清辉之下,更显幽静。张克楚心想,江乘风请自己到这里来喝酒,八成不是他自己的主意,照着他的脾气,或高楼之上,或危崖之畔,或大潮当面,才能喝的尽兴吧?
果然,当张克楚进到一间雅竹为扉,玉珠为帘的清雅房舍之后,见江乘风身边还有一个人,不过这人也是认识的:水军司文制高君起。
张克楚没想到他也会来,拱手便要行礼,高君起忙止住了:“今日只是朋友之间小酌,不必拘束。”张克楚笑了笑,说道:“那就恕我无礼了。”
“哈哈,兄弟过来坐。”江乘风拉过张克楚,一边吩咐开席,一边说道:“昨夜里回来就看到你的船泊在戊字港里,哥哥今早回司里一问,才知道你已回来好几天了。”
“嗯,这次回来,是想办几件事,好在文大人和邵大人都很看顾,所以……”张克楚点头道。
“文大人对人那是没得说的。”江乘风见小厮摆出八仙桌,端上了果盘,便请高君起和张克楚入席。转头又对小厮喊道:“客人到了,去请姐姐们出来吧。”
张克楚伸手拦道:“哥哥,这个就免了吧,咱们兄弟吃酒,不耐烦娘们在一旁叽叽喳喳的。”他倒不是假正经,只是想到珍珠为了自己此时还在飞崖岛养伤,心里愧疚之情一直不减,另外他对青楼女子一向也没什么兴趣——只能说算是一种心理洁癖吧。
高君起微微一笑,说道:“这也没什么,不过是听个曲儿罢了。”
“既如此,那就请出来吧。”张克楚听他如此说,觉得不好再扫兴,便说道:“不过我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曲子,若是只有我在,那就是对牛弹琴了。”
“哈哈,张老弟说笑了。”高君起笑道:“这香玉坊的姑娘,雅词也唱得,俚曲也唱得,等会老弟便知道了。对了,一向不曾问得,张老弟仙乡何处?”
“祖籍范阳。”张克楚回道,这些事他是拐弯抹角从王胖子等人口中套出来的。
“哦,原来和安国公倒是同乡。”高君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
正说着,从门外进来两位姑娘,另有四个丫鬟抱着琵琶古筝等乐器,当先的是个身材高挑,面如满月的姑娘,头上戴着银丝髻,金镶紫瑛坠子,穿着件轻薄的藕丝对衿衫,白纱挑线镶边裙,笑吟吟的深行一礼,轻启朱唇:“奴家晚月,拜见三位官人。”
她身边那位姑娘略矮些,看样子才不过十五六岁,瓜子脸,素妆面,两道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水灵灵会说话似的大眼睛,也是甜甜的道了声:“奴家牵星,拜见三位官人。”
江乘风让她二人落座,先由牵星唱了个词,这边酒菜次第呈上,三人便吃喝起来。
“张老弟怎么愁眉不展的?莫不是听不惯这清词?”高君起见张克楚有些闷闷不乐,便问道。
“啊,倒不是为了这个。”张克楚放下筷子,叹道:“只因上次吃了土人老大的亏,此仇未报心中憋闷。”
“哦?兄弟几时在土人手里吃了亏?”江乘风讶然道。张克楚将自己此行如何寻找不到土人,又如何在海岛上中伏都说了,高君起皱眉道:“土人竟也狡猾如斯了?只怕这背后有人捣鬼吧。”
“我也是这般想,不过眼下却查不出是何人在背后给土人出谋划策。”张克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反正以后还要去寻土人的晦气,早晚会查个水落石出。”
“这倒是。”高君起沉吟片刻,问道:“却不知老弟在飞崖岛上设立的营寨,如今进展如何?”
张克楚脸色微红,说道:“才动工不久,还看不出什么来。”
江乘风说道:“老弟可得抓紧了,哥哥怕夜长梦多啊。”
张克楚心中一动,问道:“哥哥此话怎讲?”
高君起却插言道:“这些事等会再说,且先听姑娘的曲子,不要辜负了两位姑娘如此佳音。”
这时牵星已唱罢了,晚月自丫鬟手中接过古筝,脆生生的说道:“奴家瞧着三位官爷都是行伍中的豪杰,索性自作主张,先弹个《将军令》如何?”
“好个知情识趣的姐姐。”江乘风笑道:“就依你,弹得好,爷重重的香你一个。”
晚月粉脸飞红,丢个媚眼,坐定了身子,左手按弦右手轻挑,弹将起来,只听琴音初起时,低沉绵长,令人仿佛置身旷野之中,天苍苍野茫茫,乌云翻滚排空而来,紧接着音调一转,如风雷激荡,千军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