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她走进大帐的那一刻。他仿佛回到许多年前。
那年。沁水从南楚逃归。他带着舒雅去迎接。舒雅看见他与沁水久别重逢的场景。一气之下策马狂奔而去。
晚上。他在宫里大排盛宴。可是迟迟不见舒雅回宫。
他很担心她。就让最心腹的内侍总管龚如海去城门等她。
那晚。六宫齐聚。灯火辉煌。满殿都是他的妃嫔。
三十七妃。丽影芳姿。柳嫣花媚。
另外还有一个唧唧喳喳、八面玲珑的沁水。
可是当舒雅走进來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什么是惊艳。什么是举世无匹。
她刚刚纵马驰骋回來。发髻散乱。一缕缕秀发散落在脸颊边。鬓边沾着草叶。脖颈里一道道汗迹。郁金黄的大裙摆连衣裙。镂花织锦的长筒皮靴。
这样走进來。宛如大漠的烈风扑面而來。
满殿优雅高贵、衣饰华丽、妆容精致的淑女。都生生成了她的陪衬。
当时他就升腾起灼热的欲望。想将她扑倒。吻遍她带着汗味、带着泥土的肌肤。
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一晚她走进殿中的形象。一直还深深地烙刻在他心底。不管风霜雪雨。不管杀伐一世。都永远不会忘记。
记忆深处的那个形象。与此时此刻她走进大帐的形象。在摇曳的烛影里重叠了。
今晚也是一个盛夏之夜。她也是穿着大摆裙、高筒靴。
高挑。苗条。美艳。
她已经快要三十三岁。但是容颜风采一如当年。
那双紫色的眸子。宛如燃烧的紫色火焰。一直灼进他的心底。燃起了此生埋藏最深的爱与痛。
舒雅……
吾爱……
我來带你走。我是为你才远征大漠。
跟我走。好吗。
跟我走。好吗。
当帐帘在身后落下。舒雅差不多在瞬间感到一种强大的力量。
仿佛一座火山就在自己面前爆发。仿佛一道水坝在自己面前崩塌。汹涌的洪流滚滚而來。瞬间就将自己淹沒至顶。根本无从抵御。
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落入了他的怀抱。记忆中最刻骨铭心的气息。将她密密地包裹。汹涌的爱意几乎要将她的魂魄夺去。
辰……
七年了。这一别有七年。
七年前。最后一次是激烈的争吵。
他暴怒地将她摔在床上。甩门而去。
后來。就再也沒有见过他。
头顶上传來灼热的感觉。一滴。两滴。仿佛火星。要将她的头顶灼出一个个洞來。
她微微仰头。便滴落在额头上。
是他的眼泪。
他紧紧抱着她。什么也不说。一动也不动。
只有泪水。大滴大滴地不断落在她的头顶、额头。顺着她的鼻梁。再滑到她的嘴唇。咸涩的味道激得她的心房一阵阵颤栗。
在他们紧紧拥抱的时候。帐外另一个男人在焦躁地踱步。走來走去。
高君琰在帐外十几步远处等候。厚厚的皮帐透出摇曳的灯火。却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高君琰竖着耳朵试图听到什么。但是什么声音也沒有。安静得令人心里发虚。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与痛楚。从骨髓深处蔓延。
尽管來之前。妻子刚刚向他剖明心迹。她六年前就知道真相。但还是选择留在他身边。刚才进帐之前。妻子也曾经坚定而深情地表明心意。
但是。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恐慌。竟觉得那座安静得不正常的御帐。正无形地涌出某种让他崩溃与绝望的力量。
高君琰想大声地喊“媚烟”。但他沒有。虽然他感到恐惧。但他还是决定要等候。
他要等候她的抉择。
不管他当初是怎样得到她的。不管他当初是怎样破坏了一对深爱的恋人。这七年來。他用无微不至的爱意呵护她。爱她的父亲像爱自己的父亲。爱她的儿子像爱亲生的儿子。
他想等等看。这七年的夫妻情。在她心中的分量。
他不信他用了七年。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还留不住她。
在他焦灼地苦苦等候的同时。帐内那致命的拥抱久久未曾结束。
对于舒雅來说。这大概是世上最强大、最无法抗拒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几乎在她的灵海搅起惊涛骇浪。过去的种种在刹那间山呼海啸般袭來。
这是她曾经用整个生命去爱的男人呵。
“舒雅……跟我走。”许久。许久。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发出声音。“我是來带你走的。”
辰……他的声音变了。变得更低沉了。带着一缕缕的沙哑。
这些话语。在他心中翻滚过千万遍。在他的梦中呼唤过千万次。因为埋得太深。因为饱含着最压抑的爱情。一旦说出來。就格外深沉。深沉到喑哑。
他发出的每个声音。都让她心灵激起一阵难忍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