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纷飞,花落如雨,软榻停在一辆马车旁,沁水跪在榻边,“辰哥哥,你放心,沁水一定将你的手书带到。”
躺着榻上的男子,如同刀刻斧凿的冷峻面庞,洒满了金色的阳光,更添了一份高贵深邃的美。那双深沉的长目,倒映着蓝天白云,蓝天白云的景致中央,是沁水娇小的脸庞。这张脸,仿佛将要沉入他的眸子深处,永远,永远地烙在那里。
沁水低头,从雪白的纤指上摘下一枚磨损得颇旧的青玉扳指。当日被擒的时候,沁水假称这枚扳指是父皇自小戴在指上,及笄之时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的。如此谁也不敢动御赐之物,这枚扳指就这样逃过一劫。
“辰哥哥,这是三年前吴越国世子给我的定情物。他说这枚扳指虽不贵重,却是他自小使用的贴身物。以此为聘,非我不娶。你到了吴越国,若有需要,可以去找他。”沁水把扳指放到萧辰手心,用力握紧辰哥哥的手。
吴越王一直在北卫和南汉之间首鼠两端,两面称臣。他为自己的世子向北卫和南汉同时求婚。但是,吴越国世子在南汉见到指婚给自己的公主,又在北卫见到沁水之后,非沁水不娶。这已经是传遍九州的一段佳话。
萧辰默默颔首,将沁水的小手连着那枚扳指,一并紧紧握住。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沁水将自己送她的小金剑一直戴在颈间,而将吴越国世子送的扳指一直戴在手上,难道说,自己与吴越国世子,在她心中的地位,竟是一般无二?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他能够说什么,自己是沁水同父异母的兄长,而那人,是沁水的未婚夫。
两滴大大的泪珠一直在沁水眼里摇摇欲坠,直到辰哥哥被人抬上马车的一刻,才滚落下来,沿着面颊缓缓流淌。
春天狂野的大风掠过原野,荒草绵延,与天际浮云相连,草烟云浪层层漫涌,滚滚而来。沁水一直站在道边,望着辰哥哥的马车消失在长草古道的尽头。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沁水突然坐倒在路边,将脸埋进膝盖里,放声大哭。这个她从八岁起就深爱着的男子,就这样缓缓地走出了她的生活。
犹记得初次相见,是在他大婚的日子。八岁之前也见过他,但都没有什么印象。辰哥哥很早就出宫,住在晋王府。
直到那天,沁水第一次出宫,随着父皇母妃,来到王府参加辰哥哥的婚礼。
入.夜后,王府里放起了烟火,顽皮淘气的沁水,兴奋地挣脱了母妃的手,迅速地奔入烟火圈中,拍手欢笑。突然一道火花跳到裙裾上,一下子就燃起来。
这时,所有人都吓得不知所措,只有辰哥哥,不顾一切冲进烟火里,抱起她以闪电般的速度奔向院内的池水,纵身跳了进去。
八岁的她就这样被一个雄伟健壮的男子,紧紧搂在怀里,浮沉于冰凉的水波间,唯有他的胸膛,是寒水里唯一的暖意。
那温暖的胸膛,从此以后,让她深深沉溺。尽管后来的许多年,为了防备兰贵妃,她和辰哥哥不敢公然交好。为了迷惑兰贵妃,她甚至假装忘记了当年辰哥哥救她的事。那时她才八岁,所以别人都以为她真的忘记了。她故意与羽哥哥交好,亲密程度超过了辰哥哥。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温暖的胸膛,她再也忘不了。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朝朝夕夕被那温暖的胸膛抱在怀里。
可是现在,她只能自己抱紧自己,孤单无助地坐在芳草萋萋的道旁,任春天的大风扑来一脸如泪滴般的杨花。
慢慢走回庄园,更觉孤单,更觉无助。偌大一个庄园,只剩她一人,和那些又聋又哑的仆从相伴。
她将要去完成这样艰难沉重的任务。在这里等色目大军到来,将辰哥哥的手书,悄悄送至伏波将军杜放手中,同时还不能让色目人发现。
可是一想到都是为了此生至爱的男子,陡然有无穷无尽的勇气沸腾在胸臆间。她突然又变得乐观快乐,在庄园里张罗着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黑漆朱绘的食案上摆满了她最爱吃的菜,她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含了一嘴的饭菜,蓦地定住,怔怔地流下泪来。往日的这个时候,她在辰哥哥房里,喂他吃一口,自己吃一口。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用餐,这种寂寞,一时之间几乎要淹没得她无法呼吸。
狠狠一抹眼泪,她告诉自己要坚强。于是,咽下泪水,绽出笑意,专心专意地享用起美食来。
如此过了两日,色目国的铁蹄终于来了。庄园里的仆从只是略懂拳脚,武功并不比沁水高强多少,而如狼似虎的大漠蛮族,就这样席卷而来。
(第一卷“复仇篇”到此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