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父皇的旨意,太子萧羽匆匆赶到建始殿东堂。
正冠,理袍,脱履,入殿,趋步,跪拜,“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卫宣帝的声音颇为欣悦:“朕找到一个对南朝军政颇有了解的女子,今日请她来为我详解,你也来听听。”
萧羽抬起头来,目光蓦地凝滞了。
跪坐在龙案下首的女子,内穿水红色绫锦长裙,外罩橘红色罗纱絅衣。头部右侧绾着别致的三鬟髻,从上往下环状发髻逐渐变小。顺着三个鬟髻,簪了一溜翡翠花叶和金丝花蕊。头部左侧斜插一枝金蝶步摇,垂下长长的珠串,恰到好处地平衡了另一侧堆叠的发髻。
从他的角度,她正侧对他,可以看见她点了红唇,唇彩点得比原本的樱唇更小,别致俏丽。
已是倾城色,更兼擅妆容,不是那个绝艳邪肆的女子,又是谁?
可是她没有往萧羽这里移动半分目光,矜持地侧坐着,双手置膝,长睫低垂,坐姿妖冶,曲线诱人。
阴沉的深秋午后,殿内未掌灯。她这样一身妆扮,坐于深邃幽暗的大殿。不知为何,让萧羽想起方才在前庭,自苍松翠柏之下走过,浓绿的枝叶间,忽然有橘红色的凌霄花,飘飘悠悠地坠落。走了几步,忽然又是几片金红,从葱翠的树影里缓缓飘落。
“怎么,羽儿认识她?”卫宣帝见萧羽神色异样,蹙眉问道。
“儿臣……儿臣去接沁水的时候……见过她。”萧羽回过神,赶紧深垂头颈,心脏已经要跳出胸腔。
卫宣帝颔首不语,眼里乌云沉沉。
“紫瞳,你开始说吧,凡你所知,尽吐无隐,朕有厚赏。”卫宣帝敛去阴沉之色,侧首对紫瞳道。
“是,陛下。”紫瞳的声音,清冷得不带一丝情绪,慢慢地说下去:“妾本南朝骠骑将军谢安世侍妾,从谢将军处闻知不少南朝内幕。南汉一向是北卫罪臣的逋逃之薮。北卫冯翊王谋反兵败,逃到南朝,不仅得以栖身,而且得尚公主。但是我听谢安世说,南汉君臣对冯翊王的态度不一。以太子为代表的一派,支持皇帝重用冯翊王,打着冯翊王的旗号反.攻北卫。于是便有此番北卫与南汉交兵。同时南汉还派出大批谍者,在北卫播种谣言,最近在牧京民间甚嚣尘上的传言,其实就是南汉主使。”
卫宣帝脸上阴霾密布,严肃地对萧羽说:“你听听,果然是汉贼所为。若非你外公设法为朕辟谣,当真会淆乱视听,社稷板荡。”
原来,牧京突然之间沸沸扬扬传言,说卫景帝当年属意冯翊王,景帝仓猝晏驾,所留传位诏中指定冯翊王即位,奈何当今皇帝萧辙结交宫禁,买通先帝身边内臣,伪造遗旨,阴谋篡位。
多亏兰贵妃之父兰庭松,邀约犹在世上的几位托孤重臣,出面共同为卫宣帝作证。更重要的是,兰庭松还找到了卫景帝驾崩时唯一在场的一个宦官的后人。这个宦官幼年时便已是景帝书童,侍奉景帝多年,是卫景帝最信任的心腹。
萧羽深深垂首,似在恭听。
卫宣帝未觉萧羽有异,转而对紫瞳道:“你继续。”
紫瞳始终不曾抬起眼眸,长睫低垂,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膝上,保持这个姿势几乎不动,声音清冷依旧:“其实南汉还有另一派,坚决反对皇帝重用冯翊王。这一派的理由是,所谓冯翊王是遗诏指定继承人,乃是子虚乌有。以冯翊王为旗号,易被戳穿,百无一用。且冯翊王为尚南朝公主,狠心勒死原配妻子,可见此人见利忘义,贪慕荣华,难膺重任。南汉若收留他,只怕是引狼入室。”
“朕已听说弟妹仙去,哪知竟是死于王弟之手。”卫宣帝扼腕叹息:“一日夫妻百日恩,王弟真忍人也!”
沉重的叹息声中,萧羽并未抬首,也无甚表情,依旧垂睫低首。
卫宣帝抬首示意紫瞳:“继续。”
“冯翊王勒死妻子一事,妾也只是听说,是否属实尚未可知。但是,南汉皇帝刘敕生性懦弱,在两派意见之间徘徊。此番以冯翊王为旗号,以谢安世为先锋,驱兵犯境,几路兵马皆折戟沉沙,铩羽败逃。南汉皇帝必定会偏向倒冯翊一派。冯翊王的个性,陛下最是了解。若是南汉难容,他当如何?”
卫宣帝默默捋须,眼里逐渐浮出阴枭的神色,一条对付南汉的计谋已成竹在胸。
他决定考一考自己的继承人,紫瞳已经点破到如此程度,萧羽虽一向疏于谋略,亦当有所顿悟吧。
“他当如何,羽儿认为呢?”
殿中忽然寂无人声,萧羽这才如梦方醒。回想方才父皇与紫瞳的谈话,无论如何只记得最后一句“他当如何,羽儿认为呢?”
这个“他”指的是谁?萧羽隐约记得是在说自己的皇叔,冯翊王。他当如何?他当如何?父皇所问,是何意也?什么叫‘他当如何?’
自从看见紫瞳,萧羽脑子里就反复映现苍松翠影里,凌霄花凋谢坠落的意象。后来紫瞳一席话,他只觉她声音清冷悦耳,宛若风触鸣琴。至于她说了些什么,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怎么办,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