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许广汉便给刘病已换了身新衣,刘病已知道这是张贺要领他出宫了,分外兴奋。用罢朝食,他便再也坐不住了,拽着许广汉的手不住催他动身。许广汉笑道:“掖庭令领你出宫即可,我不需同行。”
刘病已大失所望,可怜巴巴的看向张贺。张贺不禁笑道:“你随我一道去,也可顺道回家瞧瞧妻儿。”
许广汉闻言大喜。三人一起来到作室门,张贺出示了门籍,顺利出了未央宫。才刚离开宫门十来步,刘病已已按捺不住激动的欢呼起来。作室门外是便是那条东西向的直城门大街,彼时直城门大开,城外的人流正沿着左道涌入,街面上人头攒动,一片繁忙景象。
许广汉怕刘病已走丢,一出宫门便紧紧的攥住了他的胳膊。张贺站在门前来回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果然没过多会儿,便有一人喘吁吁的驾着辎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伯父!”不等辎车停稳,车上的竹帘已掀起一角,一位六七岁大的男童从车内探出脑袋,喜出望外的冲着他们招手。
张贺报以慈蔼一笑,车夫将车停住,一边勒紧马缰,一边不忘跟张贺打招呼:“掖庭令,小人奉命将小公子带来了。”
张贺点点头,将车上的男童抱了下来,那孩子长得虎头虎脑,刘病已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打量,那孩子也不认生,年纪虽不大,气派倒不小,冲着刘病已大大方方的咧嘴一笑,笑起时左靥漾起一汪酒涡,十分讨喜。
“这是小侄彭祖!彭祖,这是病已……以后你们两个在一处读书,要相敬友爱……”
张彭祖不等张贺说完,已直接扑了过来,拉起刘病已的手,满脸雀跃:“病已哥哥!”刘病已突然之间得了这么一位同龄玩伴,心里比张彭祖更加高兴,只是嘴上什么都没说。
张贺让车夫将两个孩子抱上车,一旁驻足许久的许广汉凑了上来,小声问道:“让小公子陪病已读书的主意虽好,只是张大夫那边……”
张贺摆摆手,不以为然:“不过是让彭祖与病已作伴读书而已,能有何不妥?况且,以病已的心性,孤身一人去先生家求学,难免寂寞,日后有彭祖相伴,总好过他再惦记着去正殿寻那金氏兄弟……”
道理虽明,但许广汉心里仍存了些许疙瘩难以释然,原因无它,全因张彭祖之父,也就是张贺之弟张安世,目前在朝中虽任职光禄大夫,但他素来行事以大司马大将军霍光为准则,所以甚得霍光器重。
许广汉官秩卑微,不会过多的去留意朝堂上风云变化的党派斗争,他只担心张安世为了避嫌,会反对自己的儿子与刘病已走得太近。
张贺忠于旧主,念及卫太子的主仆恩情,是以对刘病已视若己出,这样的有情有义之举,他许广汉除了敬佩之外别无他念,细想想自己当年与昌邑哀王也是一场主仆,将心比心,要自己做到张贺那般委实不能。别说对现任的昌邑王刘贺如何看待,便是哀王刘髆再生,他也不可能做到像张贺那般投桃报李,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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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车经直城门大街往北拐到厨城门大街,马蹄得得踏地,节奏感分明。张彭祖显然也是个不安分的孩子,车行百丈后,他直着嗓子尖叫:“快看,那是我家!”车内的两个大人都没吱声,刘病已从撩开的卷帘缝隙往外窥觑,却见左侧屋舍鳞次栉比,屋脊一幢高过一幢。他虽见惯了宫廷殿宇,却还是被眼前这种富丽堂皇的甲第群给震住了。
马车快速驶过,这一条街沿途所见,皆是高楼深院,门第森严,甚至有好些宅第门前竟还竖立门阙,阙下家奴侍立,气派一点也不输于皇宫内苑。
车行之处匆忙一瞥,也实在没法辨清张彭祖所指之处究竟何在,但厨城门大街沿途的印象却已深深刻入刘病已的脑海之中。辎车再往北走,私宅门第逐渐被官邸所替代,越往北行,眼前的景物便越发显得眼熟,到最后他忍不住“咦”了声,指着左侧一处高耸的府邸说道:“那里我以前住过!”
话音刚落,便听张彭祖嗤的一笑:“说大话!”他用食指刮着自己的脸颊,羞羞的说,“你怎么可能住过那里,那是郡国官邸,是藩王们进京朝贺时住的地方,只有诸侯王才能住,难道你是诸侯王吗?”
刘病已受不了这种充斥着不信任的奚落,脸孔顿时涨得通红:“我……我认得那里,我住过,一定住过……说谎的人是小狗!廷尉监叔叔就住在那里,我和廷尉监叔叔一块住的,就是那里……”
廷尉监叔叔……
某个瞬间,记忆中似乎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然后他停住了嘴。刚才还信誓旦旦赌咒发愿的激情倏地消散得干干净净,远处高耸的殿阁楼宇,辎车很快便将它们甩在了车后,逐渐退出视线范围。他忽然开始有些不确定起来,脑海中的那些片段虚幻朦胧又支离破碎,似乎是曾经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事实,又似乎只是他偶尔沉睡时闪现的一个梦境。他无法辨别清楚,只能怔怔的回首望着长长的街道,茫然无语。
张贺在心底重重的叹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