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复看了他一阵,道:“师弟,过了便过了罢。我比你早几年上山,人世之事,大同小异。你上灵山,是因你是诛魔弟子,我上灵山却是救了我一条命。”韩一鸣从未听说过他的从前过往,这时听他说起,便仔细听下去。沈若复道:“我幼年多病,说与你听,或许你不置信,只需这人世有的病,没有我没染上过的。包括天花,但奇异的是,每回,我都能在命悬一线的时分,好起来。但好起来后,又飞快得别的病。真是三日不生病,我在家的父母,都要去烧高香了。许多郎中都说,等到我十岁之后,就会好起来。结果,我十岁之后,荡然无存,家里天天药石不断。并且十岁之后,越来越凶险。每月,我都会大病一回。不论什么病,一定要病到沉疴,近乎于要死了,才会有起色。在我十六岁时,来了一个游方道士,他给我算过一卦,算出我只能活到十八岁。十八岁那天,不论怎样样都会死去。我父母自然求而又求,求他救我一命。他说命是天定,没法子为我改。父母都很忧伤,而我,却一点儿也不忧伤。成年累月的病着,我厌倦得不得了。活着就是吃药,缠绵病榻,年岁悄然,倒要让年迈的父母为**心,我真觉得生不如死。”
沈若复看上去并不强健,但韩一鸣也不曾料到他从前那般的孱弱。沈若复又道:“师弟,我从未与同年同伴们一同在外游玩过,只因就是寻常的游玩,也能让我当时大病一场。别人天真浪漫的时辰,我要么就听着母亲的哭泣,要么就听着父亲的叹息。这种时分,我就尤其痛恨本人,为什么一定要活那么久,为什么病不再沉重点,一下就过去了,让我摆脱,也让父母摆脱。我独一能做的,就是看书。我家里父母都不识许多字,倒是给我请过个先生,启了蒙,学会了书字。学会之后,我不断看书。即使我足不出户,也病得死去活来,许多病都很怪,别人只得一回,终生不会再患,而我却患了一回又一回,简直没完没了。屡屡我以为我就要摆脱了,却死不了,又回活转回来。真真是折磨。所以为何你总觉得我聪明,我看了那么多书,不能出门,不多思多想,我还真不知道怎样撑上去。师弟,你不会懂的,家里有这么一个病人,是很折磨人的。走路要轻,说话要轻,有什么事都不在我面前说,凡事都背着我,吃的跟别人也不一样,简直弱的,风都吹得倒。有时照照镜子,都觉得像看见了鬼。我活着都是多余的。同年的同伴,那是想都不要想,人人都怕我,就怕一个不注意,我就死在他们面前了。甚而就是看到我,都要闪开,宛若我曾经停尸在床。我心里太明白了,不能怪别人,但我的冤枉,又向哪里去说?”
他停了一停,道:“我十七岁的时分,遇上了三师叔。三师叔打我家门前过,看到了我,一个行将就木的少年,才十七岁,我就要拄着杖才能行走,大热天,人人嚷热,我穿着棉捂得结结实实,还要担心会不会着凉。三师叔算了算我的八字就告诉我的父母,说我命犯天煞,乃是来历劫的,最多还能活半年。我的父母早就知晓我说不定什么时分就会死去,早就哭干眼泪了,除了叹息,再没别的法子。三师叔就说他能救我,但要带我到灵山,问我的父母可舍得。到了这一步,舍不得也是舍得了。三师叔说十年之后,我还能回去看我的父母,我看父母分明是不信的,但是死马当活马医,答应了三师叔带我走。当时我并不知我真的能活上去,听得有人能带我走,让我不死在家里,要死也死远点。脱离那个牢笼,我已感恩戴德。执意就跟着三师叔上了灵山。”
韩一鸣向来不问同门的往事,这时听沈若复说起他的前尘,颇为同情,也不出声,就静静听着。沈若复道:“在灵山脚下,我与别的师兄不同,我随便便找到了上山的路,就那么走下去了。一路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美景,让我真觉得死也值了。师弟,我那快十八年的岁月,就没怎样走出过门,都在院里,常常是连屋门都不出。灵山本已美不胜收,我又没见过什么景致,一见之下,觉得人生于愿已足。我素日连多走几步都要拄上棍子,那天,就这么渐渐走到了翠薇堂。当然我走了很久,很累,从未走过那么多路,在路边坐下歇了很几十回。上山之后,师父也没怎样教我所谓的修行,我就是到找了许多书来看,还有了罡锐宝剑。十八岁的生辰很快便到了,我没死,就这么活过了十八岁。后来,三师叔才告诉我,他一看到我,就知道我是没有尘缘的人,在尘世的日子不会长久。真如那位游方道士所言,我如在尘世,十八岁一定会死。而我上了灵山,断了尘缘,我就活上去了。二十岁生辰那天,我请师父带我回了一趟家。我的父母看到我还活着,自然是开心的,而我更开心,因我看到我有了一个弟弟。父母膝下并不荒芜,我就更能放心留在灵山了。后来师父对我说,这才叫尘缘已了。或许我就是注定要分开那个家的,我父母看到我还活着,自然是开心的。我看到他们开怀了,我也就放心了。只需我活着,在哪儿又有什么要紧呢?我要是真的死了,那才是我父母的苦难。”
说到这里,沈若复笑道:“师弟,让你听这些废话了。我从未与别人讲过,在灵山,我是越来越强健,活得越来越鲜活。”韩一鸣叹了口吻:“师兄,原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