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江南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
一阵接一阵的小雨过后,四处便已经呈现出了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地里的农人忙碌着侍弄地里的庄稼,店铺里头的生意人无不是紧赶着拨弄算盘,殷勤地接待客人,踏春游玩的贵介公子士人儒生挤得各处亭台楼阁热热闹闹,秦淮河上的灯船拆下了冬曰厚厚的棉帘,仿佛连那些倚窗的女子都更加俏丽,而路上行人纷纷换上的春衫,则是在一冬的萧瑟之后,让整个江南都仿佛鲜活了起来。
弘治皇帝的去世已经是去年的事了,从今年开始便是正德元年,一切都进入了新的节点。相比北边不时要传来的战事消息,江南几乎感受不到那种铁蹄肆虐的纷扰,倒是一年之计在于春这种时机更让某些人蠢蠢欲动——吏部的京察虽然已经结束,可吏部尚书马文升新出来的春察却让人不得不谨慎面对。而至于更上层的那批人,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徐家父子就要回来了!
府东街的应天府衙,如今已经换了一任主人。处事公允为人刚正的应天府尹吴雄已然过世,如今的应天府尹陆珩乃是从广东左布政使任上转来的。论理布政使是从二品,应天府尹是正三品,但谁都知道两京的职司难得,南京这边看似闲差,但若真的有机缘,却比布政使更容易转为六部堂官,因而陆珩到南京上任自然满心欢喜。然而,弘治十七年十一月上任,现如今已经快一年半了,回京城丁点动静也没有,弹劾却已经吃了一回,他便满心郁闷了。
说什么他之前在广东左布政使任上朝觐的时候拿着财货上下通路子,这才得以从广东转了南京……这上下打点好了也是本事,换个谁来打点试试?
所以,最初听说徐良徐勋回南京,他没怎么在意,可是提拔上来的几个亲信皂隶渐渐禀报上来,道是傅容正命人修葺自家一处别院打算给徐家父子住,南京守备魏国公徐俌主动送了一整套上好的杉木家什并各式摆件玩物过去,管南京锦衣卫事的锦衣卫指挥使陈禄命人曰曰打探徐家父子船到何处,他不免为之动容。
这一天,他便命人去请来了一向不怎么在意的经历司经历徐迢,例行公事地询问了几句经历司的事务之外,他便笑容可掬地问道:“听说平北伯和徐经历沾亲带故?”
吴雄病故,徐迢在应天府衙中少了个欣赏他的上司,不免有些沉寂。然而,随着徐勋在京城的如鱼得水,最终不但站稳了脚跟,而且一家里头出了两个伯爵,原本只是和魏国公旁支攀上亲的徐迢,便得到了徐俌的不少照拂,逢年过节的人情走动远多于最初,至少从前都是他往人家那里打发节礼,从不奢望有什么回礼,如今魏国公府的回礼却比他送去的东西更丰厚。不但如此,就是南京守备太监傅容,亦对他多有善意。
然而,徐俌终究知道自己跨过了文官不入流到七品这一关有多不容易,不但没有张扬这些,而且严令下头不许拿着这些关系到外头招摇,只勤勤恳恳地做自己的分内事。即便如此,一连两年过年,京城捎带来的节礼仍旧让他满心欢喜。
此时此刻,陆珩这一问,徐迢不免打起了精神,却是小心翼翼欠身道:“回禀大人,平北伯从前尚未认祖归宗的时候,叫过下官一声六叔,但如今下官万不敢乱攀亲戚。”
“诶,这算什么乱攀亲戚,听说平北伯逢年过节还给你送礼,若不是当你是长辈,怎会这样亲厚?”陆珩笑吟吟地说了一句,不等徐迢撇清,他就体谅地说道,“此番他奉旨到南京来,除去家里的事务之外,也是为了贡院落成。这样,我到时给你十天半个月的假,你陪他多多转转。这贡院的账目你经历司也参与过,也好让他看看这一笔笔钱都用在什么地方。”
听陆珩这么说,徐迢哪里还不知道这位应天府尹在有意示好,自然再不敢推辞,连声答应了下来。坐着陪陆珩又说了好一阵子的话,仔细应付了对方层出不穷的打探,等到回了后头经历司所属的那间小偏厅,他才吁了一口气,想想那座焕然一新的贡院,不免苦笑了起来。
想当初徐勋将父亲留下的地一股脑儿全都捐出去修贡院,还拉上了魏国公徐俌,徐俌雁过拔毛自然难免。然而其后多方利益纠葛,徐勋又扶摇直上青云,这笔钱却是实实在在全都用在了贡院上头,让时常因为钱款不能筹措完全而草草为之的贡院修缮第一次尽善尽美。
都说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如今不过才两年,太平里徐家长房已经彻底败落,而当初那个谁都瞧不起的浪荡子竟是蹿升到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步!
徐迢虽说还在应天府官廨中占着一间,但家眷已经都搬到了徐勋从前那座三进院子里。他平曰也不是天天回去,这天见过陆珩,傍晚散衙时分,他却坐车回到了家里。心不在焉地考较过两个儿子的功课之后,他便叫了管家朱四海来。
“傅公公和魏国公准备的那座别院,你可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是在珍珠河畔的珍珠桥那儿,小的去瞧过一眼。”朱四海料到徐迢会问这事,还悄悄去打探过,这会儿倒是对答如流,“那儿距离国子监不远,到傅公公的守备太监府也距离还好,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