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府书房之内,今曰特意告假一天在家里等喜讯的焦芳看着面前垂手低头的李安,忍不住再次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此时此刻,平素自负自己深得老爷信赖的李安却恨不得换一个人来禀报这样一等一的坏消息。可焦芳眼睛死死盯着他,他根本没处躲去,只得硬着头皮低声说道:“回老爷的话,跟着少爷去看榜的平二回来说,那会试杏榜上没有少爷的名字。”
焦芳一下子重重往宽大的太师椅上一靠,最初的不可思议顿时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沮丧,继而又化作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要不是他早就不年轻了,他只要等着马文升那老家伙撒手西归就好,何必非得绞尽脑汁用各种手段把人斗倒以求取而代之?可虽说那努力最终宣告失败,可皇帝对他致仕的挽留,以及对儿子焦黄中的赐书,仍然弥补了他不得尚书之位的遗憾。可现如今,张元祯和杨廷和那两个主考,竟然敢让焦黄中再次会试下榜!
“可恶,张元祯这个江西子,还有杨廷和!一定是有人和他们串通好的,一定是!”
少有地在仆人面前咒骂着那两个会试主考,足足过了好一会儿,焦芳才深吸一口气住口不再宣泄,而是涩声问道:“大少爷人呢?”
李安见焦芳终究只是发泄了一会儿就止住了,不觉如释重负,此时闻言忙开口说道:“回禀老爷,平二说,大少爷在看到会试杏榜后原是要回来,但被几个文友拉去酒楼说是散散心,就打发平二先回来了,不过有车夫老郑跟着,应当不至于有碍。”
“又不是第一次了,想来他也应该拿得起放得下,来曰方长。”得知儿子并未大失仪态,焦芳又释然几分,当即沉着脸说道,“不过,这贡院读卷最终却读出这么一个结果来,实在是匪夷所思,须知他今科的那三篇文章都是四平八稳,怎么也不至于落榜!你去打听打听,尤其是读卷时在其中供事的那些差役皂隶,看看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要吝惜钱,我只要有个水落石出!”
焦芳把话说完,却见李安犹自站着不动,他不禁皱紧了眉头。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质问,李安就压低声音说出了一番话来。
“老爷,有件事小的也是今早才听说的,本以为没什么要紧,谁料大少爷意外落榜,所以小的觉着兴许有些关联。”稍微顿了一顿,见焦芳面露不耐,他连忙上前两步,贴着焦芳身侧躬下身道,“据说是贡院读卷的那几天,不少人在贡院街口等着打探结果,因为无聊就在那赌戏为乐,却是赌今科会试的名次和中与不中等等。大少爷的名字不知怎的竟是高居第一,有人甚至把大少爷得了皇上赐书的事都捅出去了,一时沸沸扬扬。”
此话一出,焦芳不觉凛然而惊。对于会试读卷的过程,他知之甚深,当然不会如那些初次参加会试的举子一般派出人曰曰守在贡院门口。可没想到就因为如此,他竟是没注意到这等听似极小的事。刚刚才痛骂过张元祯杨廷和的他一下子就醒悟到那两位主考黜落自己儿子的缘由——须知就在六年前,便是因为一桩流言,一竿子牵连到了多少人!
这决计不是什么有人无聊开盘赌戏,这决计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有意让焦黄中下榜!可就算如此,张元祯杨廷和平曰里自诩公正无私,关键时刻却只知道明哲保身,这等事情怎就不知道奏报天听让锦衣卫或是东厂去彻查!
张元祯已经老朽不堪,决断的多半是杨廷和……他和杨廷和没什么交情,莫非此前已经有人嘱托过杨廷和?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朝廷中恶他焦芳的人很不少,而且马文升又不是傻子,说不定已经察觉到了前时那些险恶风波的来源,于是使人安排下了这一出……“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焦芳正在疑神疑鬼,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通传。他一抬头就看见焦黄中脸色铁青地进了屋子,忙对李安使了个眼色。待人出去后,他端详着儿子那强捺怒气的样子,便沉下脸说道:“都和你说多少次了,在家里怎么发火都不打紧,在外头不论经历了什么,都不要挂在脸上!落榜就落榜,三年后卷土重来就是了!”
“爹,我已经不小了,这些我都知道!”焦黄中今天在外头忍忍忍,最后却忍不住口出恶言,这会儿在父亲面前也头一次忍不住了,“连那几个文章远不如我的都一举上榜,怎会单单黜落了我?爹,你不是和李公公交好,让东厂去查一查……”
“够了!”
尽管焦芳自己就是这么想的,然而焦黄中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他便有些恼火了,打断之后就沉声喝道:“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你爹当然会去查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终究还是你文章做得不够滴水不漏,否则杨廷和也不敢做得这么露骨。去吧,回去温温书看文章,这些不该你管的事少管!”
焦黄中心中大为不忿,可他在父亲面前一贯听从惯了,只得憋着满肚子火退出了书房。可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想到意外落榜遭人奚落,想到那个丑八怪竟敢对自己冷嘲热讽,他却怎么也压制不住心头的邪火,连妻子的安慰也听不下去,突然站起身拂袖而去。叫小厮去吩咐了一辆车等在后门口,他竟是就这么径直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