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勋前世里坐过火车汽车摩托车自行车,唯独没尝试过马车。今天这一天坐着马车晃荡了还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已经觉得脑袋晕晕乎乎了。这会儿再次下了车站在府东街上,他揉着太阳穴定了定神,这才抬起头来仔仔细细看着这条应天府东门外热热闹闹的府东街,又张望了一旁高墙内隐约可见的众多建筑。
有道是自古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衙门的正门向来是坐北朝南,因而这东边的门乃是直通后衙官廨。此时此刻,徐勋一面听金六解说,一面分心左右张望,心里飞快重温着那番盘算。毕竟,此南京非彼南京,应天府衙可比后世的南京市府重要多了。
既然一墙之隔是府衙,府东街的另一边墙根底下就停着好些车马,数十个衣着鲜亮的车夫轿夫亲随等等正在闲磕牙。至于那边高墙下的东门口,则是四个门子站在那儿,看着仿佛是漫不经心百无聊赖,可那眼神全都是利得很,显然训练有素。
一旁的金六亦是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见徐勋听完之后四下里看了一眼,就旁若无人地缓步往那边的东门走去,心里不由得捏了一把汗。府衙前门是正经官员走的,后门是官眷出入,只有这东门是种种闲杂人等进出的地方。即便如此,一般小民百姓看到这样高墙耸立气势威严的地方,心里不免都会发怵,哪怕曾经熟悉这种地方的他,这会儿也很有些不自在。
“劳驾,敢问经历司徐六爷的管家朱大哥可在?”
徐勋问话的时候,面上挂着温和的微笑,更重要的是,他那缩在袖子里的手不动声色地往一个老门子手里塞了一样东西过去。那老门子也是这一行当的老油子了,东西入手一捏一掂,立刻就品出了滋味来,原本爱理不理的脸色就缓和了几分。
若是要见府衙中那排行前几位的大佬,哪怕是那几位大佬的心腹人物,他这牌名上的人不敢造次,但是,若只是经管文书的经历司,又是新近才升官的经历司徐迢的管家,若油水足够,这一趟跑腿自是要得。
“你找朱管家有事?”
“我是徐六爷的族侄,找朱大哥商量点事。”
知道徐迢升官,徐氏一族为此很是热络,于是,那老门子断定不是什么麻烦的大勾当,就矜持地冲着徐勋一点头,示意他等着,立时就朝其他三个门子招了招手,四个人聚在一块没两句言语分润了好处,他就掉转头一溜烟去了里间。
见此情景,徐勋便退到了自家马车旁,以免阻了求见的其他人。一阵寒风袭来,他搓了搓双手正在取暖,突然觉得肩头被人搭了一件厚厚的羊皮袄子,扭头见是金六,他便笑着谢了一声。
金六原是觉得这位主儿自从前次的变故之后就浑若变了一个人,这会儿有意讨好果然奏效,他自是更大胆了些,当即笑道:“少爷言重了,小的怎当得起一个谢字?小的从前还觉得自己人情世故精熟得很,今天见少爷这一遭,这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无师自通。这边墙根等着的车轿,别看个个穿得簇新鲜亮,可他们的主人这会儿约摸都在车轿里头窝着呢!应天府的门难进得很,那位吴大尹最是铁面方正,据说最讨厌人关说人情或者是求办事,历来到这儿求见的人,十停中进不去一停……”
徐勋没想到就自己刚刚那番应对,也值得金六单独拎出来奉承了一通,心里虽是好笑,可架不住金六打叠了精神在旁边说好话逢迎,嘴角渐渐也露出了笑容。不论前世今生,这样连番不断的高帽子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好歹也缓解了他这些曰子紧绷的神经。直到那边老门子出来,冲他招了招手,他就拍了拍金六的臂膀,把皮袄还了,随即快步迎上前去。
待到近前,老门子让了让身子,指了指后头一个少年小厮说道:“这是徐六爷家的陶泓,你跟着他,自然就能见到朱管家。”
“多谢多谢!”
道了谢之后,眼见老门子闪身让路,徐勋立时撩起那件直裰的下摆,跨过门槛入内。那个被人叫做是陶泓的少年小厮迎了两步,可斜着眼睛打量了徐勋两眼,他就皱眉问道:“这位公子,能否请教尊讳?”
“怎么,小哥怀疑我不是徐家人,是蒙混进来的?”徐勋笑眯眯地看着那陶泓,不等他开口就不紧不慢地说道,“这陶泓的名字可是六叔给你起的?也就是六叔风雅,换做是族里其他叔伯,谁也起不出这样的好名字来。”
听徐勋称赞自己的名字,那陶泓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公子也觉得好么?老爷才改没几个月呢,说是得自于韩昌黎的一篇好文。”
徐勋见打动了陶泓,自是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得名于韩昌黎的《毛颖传》。”
陶泓不过是十三四的年纪,这一高兴立时把原本那警惕提防丢到了九霄云外,一面在前头引路,一面神采飞扬地说:“这是我到少爷身边伺候的时候,老爷亲自给起的。老爷怕我不识,还写了那两个字赏我,我特意出去裱好了挂在床头天天看呢。”
徐勋被这最后一句话给说得满腹笑意,面上还只能嗯嗯啊啊附和,不能露出丝毫玩笑的表情。他刚刚也不过是心中一动随口一问,要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