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竟已是夜幕低垂,轩窗外有雪花映在月光下飞舞,明明灭灭,闪闪烁烁,安静如天地沉睡。
屋内却有一股药味飘飘荡荡,奇臭难当。霍木兰下意识皱起鼻子,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来,尚未清醒,便倏觉嘴上一热,紧接便有滚烫药水汩汩灌入,充斥口鼻,一路灼到了腹中去。
她大惊失色,偏头甩开那人钳制,怒道:“你在干什么?!”
随着这一动作,汤药溅得两人满身,男人眉头皱起,看了一眼自己手背上的药渍,将木碗搁在桌上道:“喂药而已,姑娘何必生气?”
声音已不似昨日那般轻轻淡淡,若有若无带了分恼意。
霍木兰胸脯起伏,左右看了一番,片刻才平复下来,没好气道:“那你不会先知会我一声么?”
男人默不作声地从怀中掏出一面手绢,将手背上的药渍拭去,反问道:“那姑娘醒来,不会先知会我一声么?”
霍木兰一愣,知道自己有些没道理,便沉着脸不肯回答。
男人看向霍木兰,得见她清丽秀美的脸被药渍溅花,忽觉有些好笑,薄唇微微一挑,将手绢送到她脸边,替她擦去了口角的脏渍。
霍木兰震了震,却未阻止,只闪开目光,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将给她擦净脸,动作轻柔,声音却是淡淡道:“在下山中草医一名,在山脚采药时,发现姑娘身负重伤,性命垂危,便施手一救,姑娘无需多疑。”
霍木兰听罢,心态稍加平复,伸一伸腿,却发现奇痛难当,不由绷着脸道:“我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多处骨裂,不过已经被我接起来了。”男人依旧神采淡漠,仿佛事不关己,言罢,不忘随口补充,“诊金也已算好,加上一个月来的吃住费用,总共是三十六两四钱银子,姑娘有闲,托家里人送来便好。”
霍木兰听得他一来便将诊金挂在嘴边,不由腹诽,然听起“家里人”三字,又倏然双眉紧蹙,心烦意乱,想道:我害了杜婉一事,爹爹怕是已经知道了。也不知现在杜府乱成了什么样子,杜永臣找不到我,怕是要此事告到云伯伯那里去,若是这二人联手前往青城山寻我爹麻烦,那便大事不好了。
念及此处,惴惴难安,六神无主,男人见得她慌张脸色,不由皱一皱眉,试探着唤了声:“姑娘?”
霍木兰眼神闪烁,含糊“嗯”了声,两手撑着床面动了一动,果真觉得双腿被两块木板夹住。她掀开被褥来,看了眼自己腿上伤势,心一沉,问道:“我还要躺多久?”
男人道:“半个月。”
霍木兰脸色微变,不悦道:“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眼下祸事已成,她死了还罢,若没死成,那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杜永臣对青城山下手,为难她父母兄弟。心念一动,正想朝男人询问渝州城江湖近况,岂料还未开口,便听得男人道:“姑娘的确没有多少时间了。”
霍木兰一句话僵在喉中,凛道:“你什么意思?”
男人忽垂了垂眼皮,略过木兰脸上神采,进而伸手将桌案上的木碗拿起来,似乎准备离开,状似不经意道:“姑娘的心疾昨晚又发作了一次罢。”
霍木兰闻声一震,登时害怕起来,倒吸了口气。
男人不疾不徐道:“若在下没有算错,这一年来,姑娘心疾一共发作了二十七次,较往些年增了近十倍。家师曾言,心疾频发,是心脉萎缩、通血能力渐弱之兆。故而,姑娘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霍木兰听得惶遽茫然,只觉有一口大钟在胸中震动,令她浑身颤动,毛发皆竖,整个人呆若木鸡,惶惶不能所语。
她知道自己患有心疾,命不长久,但从未想过临死那天真的会来。这十九年,除了少数几次发病外,她的生活和一般人相差无几,甚至因爹娘和云旭的疼爱,使得她总将疾病一事抛却九霄,不萦于怀,过得比平常人还要恣意几分,此刻听得白衫男人突如其来之语,不由吓得惶惶失色,不敢置信。
男人看她目光呆然,半晌不言,便又唤了一声:“姑娘?”
霍木兰用力呼吸,克制心中翻腾情绪,硬是在僵硬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斥道:“无稽之谈!”
男人眉头微微一动,随后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半句虚言。”
这声音虽有些淡漠,但却极其郑重,但凡人听了,都多半相信是肺腑之言。
霍木兰心头瞬间一阵窒息,整个胸腔闷得好似要喘不过气来,她暗地里攥紧床褥,克制着微微颤抖的身体,脸色惨白得好像浆水,咬牙道:“别以为你救了我一命,便能如此胡言乱语。”
男人似未料到霍木兰会以这种口气回他,当下不悦道:“姑娘病情,在下已直言相告,信与不信,就是姑娘自己分内之事了。”
说完,转身离开,霍木兰登时慌了,脱口喊道:“站住!”
男人步伐顿住,却不回身,只静候霍木兰说话。
屋内沉寂无声,如一潭死水,不知过了多久,耳后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