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这么认为。
十六岁才是少女真正的春天,那一年,沃土丰腴,所有的种子都在蠢蠢欲动,草长莺飞。狩猎林里,她坐在马背上看不远处英气飒然的他,素来如霜的脸上便不时有三两微醺拂过。
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顶天立地,完美无瑕,好似一尊佛像,处处闪着光彩,璀璨得令人炫目,却又挪不开目光。
那时候,她对未来充满憧憬和期待,每一天皆多姿多彩,如梦如幻。
可是,这些在三年前的那个冬天变了,统统变了,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彻底颠覆了霍木兰的人生。
渝州城富商杜永臣趁着五十大寿,将他远在苏州的女儿杜婉接回府中,不料其半途上惨遭劫匪,命悬一线。危难之际,云旭正好从洞庭湖赴宴而归,同路经过,在恰合时宜之处撩开玄剑,圆满了一场英雄救美。
不早不晚,不偏不倚,一切妥当得像蓄谋而成,那是天公月老华美的杰作。
霍木兰知道这一切时,早是水到渠成,木已成舟。她一腔愤怨如火,却无处燎原,只得硬生生咽回腹中,在无数个沉默的夜晚独自燃烧,独自熄灭。
知道他要大婚的那一天,本是个云净天空的晴日,可她心头却雷电交加,狂风骤雨。她终于忍无可忍,奔到云府门前,疯狂问他:“为什么要背叛我?!”
他俊秀如玉的脸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此刻一切皆顺理成章,令人觉得麻木而残忍,他说:“木兰,我只拿你当妹妹。”
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清润,只是早不再有当年的宠溺气息,一声一句轻如飘絮地落下来,却锋利得像刀子一般。
“妹妹?”她反复念着这两个字,双拳在袖中颤动,目中火光在烈阳下摇动,“这么多年来,你便只是拿我当妹妹?”
他目色微一僵,随后点头,垂睫时,掩去了双眼中的情绪。
她勃然大怒,厉声道:“云旭,我会让你后悔的!”
一言甫毕,抽身离开,言必行,行必果,再度相见,便是在玉龙山瑞雪纷飞的松柏间……
朦胧中,有无数光耀在面前闪动,全是这些来年和他相伴的点点滴滴,霍木兰的身体好像彻底碎成了粉末,在天地中飘荡,失去了所有知觉。然而一到夜来,所有的疼痛又会聚集在心口处,不断撕扯,不断抽搐,让她于半生半死、半梦半醒之间绝望挣扎。
这样的痛苦一直持续,从不间断,一旦入夜后,便如潮水般涌来,她无处可逃,几近疯癫。直到有一天她脑中银光一闪,回想起跌下山崖时那蒙面人所说的话:“要你性命之人,是云公子。”
终于,她放弃了一切,不在挣扎,彻底臣服在了这场背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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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琼枝摇动,洒下一地斑驳光影,竹篱外,石井边,皆落满了星子似的光。绵延近半月的风雪终于消停,小筑附近一片安宁,日照荧荧,花影绰绰。
霍木兰似乎是被渴醒来的,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置身于一间木屋,屋内干净简洁,轩窗半开,几株梅花压弯枝头,和风送香而来,令内室清爽怡人。
她微一闭眼,复而睁开,所见之景仍未改变,这才知不是梦境。念及此,不由心头一阵骇异,暗想自己坠落悬崖,便是不进地府炼狱,也该是瘫在荒山野外,怎会好端端躺在这小木屋里?
正困惑难当,忽听不远处屋门一动,好似走来个人。她心一凛,忙要循声看去,岂料全身僵如磐石,麻木无觉,竟是半分动弹不得。
惶遽中,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一双远黛长眉紧紧蹙起,目光闪烁,尽显不安。
便在这时,听得耳边一人声音,说道:“醒了么?”
这声音清润如水,好似溪流涓涓鸣动,有着让人说不出得舒悦,温和中,又带少许料峭春寒,令人有所警醒。
霍木兰费力动一动眼珠,往后瞥去,见得木桌前站着一颀长身形。白衫胜雪,墨发如波,然因角度所致,那人容貌不得窥视,但寡见其形,便足知是个不简单的人。
霍木兰敛了目光,戒备道:“你是谁?”
那人不答,桌上响起碗勺碰撞的咚咚声,少顷,才见那白衫人回过身来,日影摇动下,眸沉似潭,双眉斜飞,一双红唇淡淡抿着,不温不热道:“趁热将药喝了吧。”
霍木兰一愣,吸气时闻得汤药苦味,不由皱眉,然她闪还不及,男人却将药碗送到了面前,道:“喝下这碗,命便可保住,至于姑娘的心疾……”
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停,往霍木兰左胸处看去,正要续说,猛听霍木兰抢道:“我的心疾怎么了?”声音里竟带着惊惶不安。
男人看了看她,低声道:“没什么,喝药吧。”伸手将她扶起来,将药碗往前送了送。
霍木兰任由他扶着,双唇一动不动,她盯着床帐看了半晌,才冷冷道:“我要喝水,不要喝药。”
男人以为她任性,便试图劝说她道:“这药虽苦,但喝下之后便能保住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