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宗徳兀自沉思,贾凤亭和董宁宁便也沉默着,没有说话。
老头想了很久才问:“你说的那位高人……你可知他姓名?”
“是个中年寡妇。”
“寡妇?!”贾宗徳装了半天的淡定终于还是裂开了。在他想来,能有如此成就的人必是位仙风道骨的老前辈,怎会是个女流?
董宁宁这么说是一早想好的,如果不说是女的,他怎么能解释得通自己在妇产科方面的专长,这个时代的男大夫就算专攻妇科,也绝不会深入到产房中去,所以最稳妥的说法,莫过于启蒙老师是个女人,老师教什么他自然学什么,以后有疑问他也可以蒙混过关。
贾宗徳却是真的受到震动,盯着几张解剖图喃喃道:“老夫自以为毕生钻研医术,小有所成,没想到户县那样的小地方,一个女流就有这样学问……惭愧……惭愧啊……”
贾凤亭见父亲倍受打击,安慰道:“依儿子看,这些图只怕非是一个女子能够独自揣摩,或者是家传学问也未必。”
但真这样的说法也不能让贾大夫好受多少,若是别人家传的,那就是说人家早几代就已经有了巨大收获,自己却为了一星半点的成绩沾沾自喜。
贾凤亭去看董宁宁,希望他也能出声安慰,董大夫只作未见。反正他抱定心思一问三不知,那个所谓“中年寡妇”随他们怎么猜测都可以,他自己说得多了则容易有破绽。
贾宗徳感叹完,忽然将那叠纸往前一推,斩钉截铁道:“董铭,既然你已拜过师父,怎可再投师门?再者令师之能远在老夫之上,老夫亦不敢误人子弟。这些图你好生藏着,今后莫再随意拿出来了。”
董大夫还以为老头一定会欣然接受这些图纸和他这个徒弟,没想到居然被拒绝。
好算他看过几部武侠小说,也知道拜师是件严肃的事,另投师门也是个情节严重的过错,脑子转得飞快,几乎是立刻就抬手道:“晚辈再大胆也不敢欺师灭祖,只是教晚辈画这几张图的人从未收晚辈为徒,晚辈也从来没有喊过一声师父。那位……那位夫人临终前只说世人庸碌,见了这些图要么讥笑为妄想,要么视其为妖邪,她空有一身本领而不得施展,颇为遗憾。她叫晚辈好好记住,他日若有人郑重对待这些图,便叫晚辈一定倾囊而出,不得藏私,更不能以此谋利。她说,图若用在正道上,必是天下黎民之大幸。”
贾家斧子听得怔怔。
自古从文学武艺到医术岐黄,甚至市井里头打铁织布,各种技艺都是各家私密,没有拜过师起过誓,旁人轻易不能学到。从来只听有人过世前千叮万嘱要把自家绝学藏好藏严实,反过来要公诸于世的鲜少鲜少。
贾宗徳又叹道:“一个女子能有这样的胸襟气量,恐怕果然是出自大家。”
董宁宁连连称是,心里却想如果贾大夫晓得到了后世这样的图纸网上随便就能下载,不知该是如何表情。
为了表明立场,也为了防止贾宗徳内心仍有什么秘技、私传的念头,董大夫道:“而且晚辈觉得,医术一门本不该分什么门派家学,谁有了启迪,有了想法,就该开诚布公与众人讨论,互通有无,彼此切磋。医学进步乃是天下之幸,怎可为了一己之私而掩着捂着。晚辈以为,那种掩着捂着不叫旁人知晓的不算什么高手,什么大家,明明白白把其中关窍告诉别人,却叫人超越不了,仍然独占鳌头的,才是真……”
他说得兴起,差点把“牛逼”扔出来,连忙换了个词,道:“才是真英雄。”
贾宗徳看着他听他说完,微微点了两下头:“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想法,着实不易。”顿了顿,他问,“你又怎知,这图不是凭空瞎想胡乱画出来的?”
董宁宁早准备好了:“晚辈不知道,但那位夫人不止教画图,把其中的道理也一一传授了,先生听过之后再下定论不迟。”
他正要伸手去拿解剖图细说,贾宗徳手一拦,捋着胡子道:“老夫一生光明磊落,从不占人半分便宜,你与老夫无缘无故,且住口。”
贾大夫转头对着儿子吩咐:“去叫小马准备香案来。”
董宁宁一愣,然后醒悟,这次大概是动真格的了。
内室里本就有香炉供品等物,小马又拿来了几本医书,几味药材和其他几样零碎东西,简单弄成了个拜师礼的样子。
跪下去前,董宁宁提了最后的要求:“请先生答应晚辈,今后如有需要,一定要将这些图公布天下,绝不藏私,绝不以此牟利。晚辈虽不是那位夫人的徒弟,却也在她跟前发过誓,不能违背誓言。”
贾宗徳对他瞪了瞪眼,道:“本非吾家之物,怎敢占为己有,皇天后土为证,老夫自然不会昧着良心做事。”
有了保证,董大夫这才撩起衣摆跪下。
贾宗徳在神农画像前上了香,口中叨念了“弟子某某于某年某月某日收某某为徒”的话,算是知会给老祖中听。随后,董宁宁恭恭敬敬地磕了头,敬了茶,口称“师父”,贾宗徳结果茶喝一口,师徒关系就算正式确立了。
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