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克锋和沈琴溪这样倔强得油盐不进甚至死都不怕的当事人,长辈们也就只有妥协罢了。
这桩婚事最后能够成功,肃王自然有一份功劳,亏得他以小卖小胡搅蛮缠,还坚持不懈跳蹦了多年,竟请动他六哥当媒人。天子做媒,便是再不般配的夫妻也尽可以凑合了,何况郑克锋和沈琴溪彼此有意,非卿不可。
原本,这就是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的故事了。
可谁能料到……
肃王睁开眼时,四周一片漆黑。
他略伸了伸腿,立马踢到了什么东西,他这才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是在马车里。
值夜的是小泰,他听到王爷呼吸乱了,立马竖起耳朵,果然车里传来一声:“水。”
露宿在外不比在王府中时时刻刻都有热水,肃王也不是那种不分地点穷讲究的人,接了小泰递进来的牛皮囊,便直着脖子灌了两口。
翻个身再睡,之前梦到的画面又重新涌到眼前。
肃王不禁有些唏嘘。
他在乾阳收到克锋战死的消息时,才接到沈琴溪怀孕的喜报没多久。一时之间,震惊哀伤愤怒心痛,种种情绪激得他脑袋里嗡嗡响。
一个男人接到挚友去世的消息都如此,更不要说血肉相连的至亲家人。肃王当即就叫上一批妥帖的下人,亲自带着太医快马加鞭赶到和城。临行前,郑老夫人还特意安排了一个有经验的妈妈跟着,去照料沈琴溪的起居,到了几个月后又被沈琴溪赶走,当然这是后话。
肃王前往和城时,郑老夫人劝他:男女有别,义妹毕竟不是亲生姐妹,他出面不合适。
肃王自然知道自己出面不合适,可将军府没了克锋,哪里还有撑得住门面的男丁?事急从权,光顾着个好名声有屁用。
郑老夫人毕竟是克锋的亲娘,年纪也大了,肃王当面必定客气周到,言语恭敬尊重,但是内心里,他实在是厌恶极了这个口口声声都是“门第”“规矩”的老女人。若不是她久久不松口,克锋和义妹何至于白白浪费四年光阴。
四年,足够养大一个娃娃让克锋亲耳听见儿子叫爹,足够让兄弟享了天伦之乐再……
马革裹尸,何其荣耀,何其心酸。
肃王只好反过来劝自己,总算,克锋和义妹还是成亲了,而且老天开眼让义妹顺利诞下双生子,有孩子总好过孤苦一人。
活了二十七年,肃王恭晟殿下还是头一回有了悲秋伤月的愁肠。
次日早起,肃王精神奕奕地打了套拳,洗漱之后更是连用两碗粥,仿佛前一晚回忆挚友的忧伤压根就不存在。
王爷显得心情不错,众侍卫也就照常忙自己的,只这一次,树方和铁子没有随大部队走,天刚蒙蒙亮就骑了马先启程,往前探路。
王府的车队井然有序,不需要反复叮嘱,只要又恒或者南五喊声出发,众人悉悉索索收拾一下,不用数到十就能上路了。赶路的时候也是只有脚步声和布料的摩擦声,除了打头的三辆马车里会有些声响传出来,整个队伍几乎是寂静无声。
董宁宁早上醒来洗了把脸,下车活动一下筋骨,胡乱吃了两块看都没仔细看的糕点,就又坐上了马车,昏昏沉沉地歪着睡觉。
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回想起以前出去旅行时一个导游说的话,大意是天朝的游客是最好辨认的,特征就是:上车睡觉,下车尿尿,到了景点就拍照。
董宁宁便想,自己现在只有上车睡觉,连尿尿都不能下车,更不用说拍照,白白浪费了一大片纯天然绿色无公害景点。
颠儿颠儿地也不知走了多久,最前头领路的亲兵们开始慢慢减速,最后停下休息。
董宁宁睡眼惺忪地爬下马车伸懒腰,发现今天停下休息的时间似乎比昨天早了许多——入乡随俗,他现在已经学着看太阳猜时间了。
他正捏着腿恢复血液循环,一大早就消失不见的小泰笑眯眯地走过来道:“董姐姐,王爷有请。”
董宁宁自从被肃王“强抱”过一次以后,基本上能躲多远躲多远,最好肃王不要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自己也不要被肃王看见。
“王爷找我有什么事?”
小泰只是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个负责传话的,董姐姐随我去了不就知道了。”
“……”都笑得露出十六颗牙了,骗人也不要这么明显啊骚年。
董宁宁直觉不想去,可惜他如今已经不是名校博士,更不是三甲医院的大夫,他是挂着黑户口还男扮女装的孤女“董姑娘”,不要说对着肃王,就是对着几个侍卫都要担心自己不要露出马脚被一刀砍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好跟着小泰走。
只希望,肃王不要再顶着那张令人惊艳的脸,做出什么叫人惊吓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