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不知名的塔主大人似乎从未离开过高塔的最上面一层,以至于整个狄瑟王朝都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他以一人之力掌管着这个国家的信仰和这座伟大的知识宝库,他理应身处高处,受万众膜拜。
我跟着莱恩维特的脚步沿扶梯的内侧向上,在快速行动的过程当中,我们就好像在原地围绕一个直径不过两米的圆。我忍不住朝下望去,从高处注视这座楼梯,就好像正凝视着一只冷酷的眼。我停下脚步,感到从大脑深处传达到全身各处的眩晕,正缓缓吞噬着我。
这座塔太高了,六百米的高度根本就不适合安装螺旋楼梯,上楼的人只怕走到一半就已经疯了!
我闭上了双眼,然后打算倚靠着扶手慢慢走上去。虽然刚才起经过的每一层,都布满了至少八米多高的书架,如果有人穿越其中,也顶多像一只渺小的老鼠,然而从第十一层起就不在有人负责管理。我和莱恩维特应当已经在塔主的监控之下,既然他能够容忍我们继续向上前进,就暂时不会遭遇危险。
正当我摸索着走过十数个台阶时候,我的左手突然被谁握住。我被吓了一跳,睁开眼就看见本该比我多上一层楼的莱恩维特,从距离我五个台阶的位置伸出手来。他侧过半个身子,一条腿还在五个台阶之上,另一条腿则跨过三个台阶向我靠近。
“我拉着你走,这样快一点。”
……还真是,莱恩维特风格的理直气壮,但是却出乎意料地不令人讨厌。我扣住对方的右手,然后重新闭上双眼,跟随着对方向上的力道加快了前进的速度。为了持剑方便,莱恩维特今晚并没有戴上白色的手套。作为一个剑士的右手,它与我想象的样子并无差异。干燥、修长、稳定,他用紧握腰间佩剑的姿势,紧握着我的手。
我们大约走了很长时间,然而我本人并没有余裕去细数现在所在的楼层。我感觉到螺旋楼梯的旋转角变得平缓了许多,又感到莱恩维特放慢了步伐,于是我睁开了双眼……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景色!
在寂寥无人的玄色高塔上,八米高的红木书架即使是一辈子的时间也不足以腐坏,书籍的纸张气息和墨水味儿就在空气中弥漫,窗户外面就是近在咫尺的圆月和云彩,而在每一个书架上又都挂满了黄铜色的铃铛……有谁能对这样的景色说“不”,有谁能在知晓之后抑制住靠近的愿望?
夜晚的秋风温柔地从窗外前来,那些用红绳拴着的铜铃便接连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些声音如海浪般一潮借着一潮,相互衬托、相互重叠、相互交织,如同清灵出尘的赞歌。在这样一种可以说是肃穆的氛围之下,就算是性格再跳脱的人,也必须屏息沉默地去膜拜。
除却窗外的月光之外,这一层还有烛火在墙边的烛台上明灭闪动。看那不会被风吹灭的稳定光芒,似乎完全不会损耗的“蜡烛”本身,也是出自某种特殊的材质。既然点着灯火,那么此处的主人想必也还没有入睡。莱恩维特和我同时谨慎地踏上书塔的最高层地板,我们虽然欣赏塔主的审美和艺术修养,不过还是不要引动那些铜铃为好。
然而事与愿违,那些铃铛几乎布满了整个楼层的每一个角落,如果想要不触动任何一个进入其中,除非我们也拥有恶灵般可控制消散的灵体。我没有注意到牵系在我膝盖高度的一条红绳,不过抬起脚时带起衣裙的飘动,便令整条纤细的红线,发疯了一般颤抖起来。
“玲玲”的脆响立即传开,它是一股并非由海风引起的浪潮,而是破浪船只带起的波涛。这一阵不和谐音很快响彻了整个楼层,令原本静谧的曲调变得破碎凌乱。
无论是莱恩维特还是我自己,此时的第一反应都是去握腰间的剑柄。在完成了这个令人顿生安全感的动作之后,我莫名地感觉有些窘迫,毕竟……在遭遇了那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之后,我和莱恩维特彼此都忘记了放开相牵的手。如果不是这两只手分别是我们握剑的那只,如果不是我无意间牵动了铃铛,我们很有可能保持这个姿势,一路走到塔主面前去……光是想象一下就有够诡异的!
铃声过后,并没有额外的动静传来。莱恩维特果断地将面前的红绳撩起,然后不顾耳边的顿时变得狂野起来的乐音,径直向书架之间走去。仔细想想,这样的做法在比较符合莱恩维特的思考方法:既然敌方有意请君入瓮,那便没有必要自暴短处、躲躲藏藏,单刀直入地面对面才是正道。
我忍不住伸手确认了怀里的那截断臂,然后紧跟对方步伐,向楼层的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