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史靖一直没有透露出这一秘密。并且在几次皇帝欲提升和转升史信时,史靖都选择了以贬低自己孩子才能的方式拒绝了。史信自知自己最大的缺陷非常麻烦,父子俩口头的话当然是非常一致的,在没克服这一问题之前,他很认同父亲的决策。
只是在枢密院中,副使与正使在称谓上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真的很多余。担此任的人确实清闲,很多事都不用出面即可由正使裁决,这也正是证明了副使职权的狭隘。副使的实际权力甚微,知情权也不是完整的,在等待儿子逐日克服那臆症的日子里,史靖愈发觉得,这位置怕只是皇帝卖给他的一个脸面人情。
提及这事的史靖不禁再次提醒了他这第三个儿子一句:“信儿,我史家的男儿可不能因为几滴血就失了胆魄力,史家今后的路还有很长一段颠簸。”
史信垂首认真回复道:“我知道,我会加紧练习的。”
史靖点了点头,目光渐渐冷清下来,淡淡开口说道:“暂且抛开这一点不去想,你对我今天的做法,最实切的感想是什么?”
“该杀。”史信在沉默了一下后才开口,但只是吐出了这两个字,没有多说一句解释的话。
史靖又问道:“如果这个人惹的不是岑迟,你还能回答得这么果绝么?”
史信没有立即回答,他在沉默之中思考。
可史靖一点也没有留时间给他思考的意思,只等了一瞬就接着说道:“在这个问题上,哪怕你只是有一丝的犹豫,那便等于是回答了。但是,你的这个答复是我不想要的那一个。没想到岑迟与你之间的交情已经达到了影响你的判断力这个层面上,他明明不常在府中居住,这一点让我很困惑。”
“父亲。岑迟是块璞玉。”史信快速的回复声中显出他情绪上的微小幅度,不过他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后又是敛容缓言道:“岑迟之才当世罕见,爱才之心如惜宝玉,让人举捧慎意。”
“璞玉虽美”史靖注视着儿子的双眼,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却是身外之物。”
史信目色微动,没有说话。
史靖也没有再就这件事多说什么,他拉开位于书桌中间的抽屉,从里面取了一只纸袋子放在桌上,然后说道:“昨夜就听仆人说岑迟回来了。不过时辰有点晚,所以我也没来看他。今天上午忙了半天,中午借口回家吃饭。才有这么点空闲。岑迟那边我就不去了,这图纸先给你,我这便又要去宫中议事。过几天便是国典,又要有一番忙碌了。”
史信走近书桌边,低头去拿那纸袋子。在与父亲的脸非常接近时,那张熟悉的脸上,入蛛网一样密集交错的细纹也变得清晰了许多。史信心念一动,忍不住开口道:“父亲,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嗯。”史靖点了点头。
史信捧着纸袋,朝泰然坐于书桌后的史靖躬了躬身。“那儿子先走了。”
待史信要转身的时候,史靖的声音忽然传来。
“信儿,你……”
史信脚步微滞。抬目看向父亲那含满话语的双眼,温和说道:“父亲有什么吩咐?”
“我史靖不是一个弑杀的丧心病狂之人,所有作为皆是为了我史家大事着想,也希望你能够理解。”史靖缓言说到这里,语气渐渐温和。接着说道:“我一共育有三个孩子,你大哥刚健威武。上将之才,但在人情世故方面的处理逊于你太多。你二哥是个苦命人,一出生便有残障,所以……史家的重担,将来很可能有一大半要落在你的肩膀上。”
史信动容道:“父亲何故忽然说这样的话,孩儿惶恐。”
史靖敛容垂目,说道:“为父只是想对你说,你切不可感情用事。府中的那些宾客中虽然不乏大才,平日里你尽可与他们把酒言欢,不拘小节,但这并不意味着你真的要拿出自己的感情去与之交换友谊。但凡有影响我们史家大事者,不论是主动的还是无意的,该决断的时候就该干脆、干净。”
“孩儿一定牢记父亲今天的教诲。”史信在诚恳的回答了这句话后,稍定了定神,他就又说道:“父亲刚才问我,是不是对那个人的死感到惋惜,我迟迟没答复,现在我想清楚了。我并非是舍不得和惋惜,而是我不想在现在多谈这件事,因为过一会儿我就要去见岑迟,他们是同一类人,刚见了个死的,立即又见一个活的,总觉得会有些奇怪。”
史靖听完儿子说的这番话,忽然发出一阵不太连贯的笑声,然后说道:“这个好办,活着的那个,你就当他是好朋友,死了的那个便是背叛了你的朋友。曾经都是朋友,只是死了的那个有负于你,因而死是理所当然的结果,这样不就好分辨了?”
史信闻言点了点头:“父亲智慧阔达,孩儿领会了。”
……
相府东面,一处植满香樟树的小院落中,一个青年人身形展开成一个大字的仰面躺在院落中间的石桌上。一本青封线装书正中间岔开,铺在他的脸上,挡住了晌午那有些耀目的阳光,也遮住了他的脸庞。
在离石桌不远处的院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