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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盖走到了守备府后院,那里有一处用鹅卵石拼铺成的平台,面积并不大,但他在每天早上,清检整理完首批公文之后,就会在那平台上站一会儿。
他自然不是要在那儿空站,而是要以他自己惯用的一种方式,苏醒活动周身每一寸肌肉筋骨。
对于至高武道经义,经过二十余年的不断练习与自我钻研,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将自身的武功从内至外提升到了一种近乎玄化的境界。京都武神的名誉,不是因为皇宠才空降到他头上的。如今他虽然已是官场中人,但他的名头放到江湖四野,也一样受绿林豪杰的佩服。
以武服人的道理,在大多数时候都能显现得很简单而直接。
现如今,他每天练功的方式,已不再需要大的动作、或者挥动刀兵剑器。将外功内练,将内力缓缓外沁,气力混元一体,意念融化在驱力行动之中,即是他掌握的武道经义。
但在旁人看来,此时他站在鹅卵石小平台上练功时所展现的动作,仿佛是一个浑身粉碎性骨折的伤残病人,在体内碎骨断筋刚刚愈合时,才小心翼翼的走出病房,开始尝试着做一些伸展运动。
仿佛是怕把刚刚粘合的筋脉断裂处又扯断,所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是那么的慢,那么的轻。
统领府宅后院,伍书和莫叶蜷身藏匿的那个灯塔,离厉盖练功所站的鹅卵石小平台,距离约有十来丈远。
不过,因为天空云清了,而灯塔顶端本来又是处于府宅最好的俯视侦查点,所以俩人不需要太凝神,视线穿过灯塔上哨岗槽边沿的锯齿状砖垛空隙,即可看清厉盖全身,包括此刻他的手掌在缓缓翻覆时手指轻微的转动,以及足下所站角度的微小挪移。
对于厉盖此人。莫叶感觉还有点陌生。尽管现在的她已经知道,他是师父生前亲近敬重的两位义兄之一,也是伍书的上司,并还对伍书有一定的授义师恩。但这些都只是她用耳朵听来的信息。
回想曾经,师父对她的照顾,已然可堪亲父,但他的这位义兄对她却不怎么留意,即便他就居住在京都。几乎相近为邻,也是一次都未来找过她。
不必猜测他如此淡漠,是不是因为他还不知道她的存在,只说伍书就是他派到她身边的。
伍书自己也说过,早在他来找莫叶之前,组内的存档处就已经为他提供了一份莫叶的档案。
莫叶倒不是有意想借师父的荫泽,傍到统领大人这座靠山。
三年的成长,她改变的不止是练武后变得坚韧起来的体格,还有她的思考力,一天也未松散过琢磨。她隐隐已经感觉到。在自己的身世未清之前,似乎不可轻易借用什么明面上人的势力。
就连在以往的日子里,师父那么的照顾和保护她,都要以隐世埋名的身份才能维护住那个暂且平和的局面。他一旦回京,身份摆明后又牵连于她,便立即出事了。
除了这种潜在缠绕于自身周围的不良环境,使她不敢擅动,还有来自她内心的一些精神变化,让她早在三年前就决心,至少先用自己的努力。武装自己,而不是面对什么事,都在第一时间想着依傍别人——尽管渐渐的她也感觉到,哪怕师父逝去得那么突然。她此后能依傍的人,好像仍有那么多。
伍书、阮洛、叶诺诺、王哲……如果依傍这些人,她此生应该很容易就可以做到吃穿不愁,病有医居有室,还有绝对不低于普通人户家女儿的身份,甚至比之还显得更命贵一些。
在自己还不自信已足够强大、还未强到可以独行无碍之前。莫叶决定先保持现状。眼下的诸多依傍关系,只是作为她丰满羽翼的时间基石,但这样安乐的生活环境,绝非过个几年就能改变她真正的志向所取。
志向坚定以后,便会专心朝那一个方向努力,莫叶努力的方式,是一天一天的积累自身能力,走得很踏实。如果不是今天伍书忽然带她来这里,她差点已经淡忘了,在京都里,还有一位离她非常近的,师父的义兄。她得冲他尊称一声:“厉伯父。”
但一提及这个长辈,莫叶脑海里很快又会出现一个模糊而又深刻的形象。印象模糊,是因为她还没真正正面与这位长辈打交道。而印象里深刻的那一部分,则是因为在三年前,这位长辈曾经亲手执行惩罚,把伍书打得近乎遍体鳞伤。
因为这件事,莫叶对这位长辈的印象,并不太好。
哪怕伍书是真犯了什么过错,理应受罚,此事也至少证明了,这位厉伯父对于亲近的下属,若要动手,也仍不会留情。
伍书在莫叶心中的地位,已近同亲人,所以他不论因为什么原因受伤,她都会担心,而不论是谁打伤了他,她也难对那个人心存善意。
或许莫叶这种逆向的“护短”之心,在厉盖看来很渺小可笑,改变不了什么他的决定,但感情的偏倚,就是这么不讲理,未必一定要做出点什么,才能证明它存在。
不需要证明,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即可以表现它的存在。
缩身在灯塔上窥视地下那个脚踩鹅卵石平台练功的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