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严行之已经是眉睫微颤,眼眶泛起一层潮气。除了因为眼前这送别他的两个人。在他待在北地的三年时光中,以两种方式从未疏漏过对他的照顾,此时感激之情一齐浮上心头,令他胸臆中难舍情绪几近膨满;还因为,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要说那句话了……
规矩、斯文……有时就该去他妈的……
严行之忽然朝门外狂奔……
然后两句话从他那左身侧翻斗着药箱、右身侧跳动着老葫芦的背影里传来……
“林先生。与她在一起吧!”
“你们在一起,改天小子来报恩时,也好不用登二处!”
屋内两人皆怔住。
门外的严行之直到跑了老远,脚步才慢下来,然后遥遥回头一顾,咧嘴弯眉,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睹见那因为距离较远而有些模糊了的脸孔,却能清晰感受到那笑容里的晴天如洗,一直只是站在屋内行目送礼的陈酒忽然也觉得心臆如晴空碧洗。从老到小,以及那些从外至内行走这边比较熟的武将,无不都表露出某种期待与提前的祝愿,差只差身边之人的最后选择了。
陈酒朝身边的林杉看去,就见他遥望着门外某处,视线大约还是落在了严行之跑走的路径上,沉默着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出神。
她望着他思索的样子,此情此景令她差点按捺不住的要问他,是不是在考虑那严家小少爷临走时似乎豁出全身力气吐露出的建议。
但她动了动嘴唇,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打住了这个念头。
因为珍视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切,包括与他并肩、对坐、相顾、共语的每一刻,她很早就对自己立定了几项自律的规矩,其中用到频率很高的一条,就是轻易不要打断这个男人的沉默思考。
林杉很快将精神从那短暂的思虑中剥离开来,毕竟严行之的话只是令他略有触动,还构不成多大的心潮波澜。
看见陈酒似有等待的目光,他只是温言说道:“你要不要去送一送他们?”
陈酒迟疑了一下,然后微微摇头说道:“我就不去了,刚才对廖叔叔说了那些不敬的话,他该有些烦我了。”
林杉嘴角牵着一丝笑意,慢慢说道:“我见过许多的医者,极少能有他那样数年里锲而不舍只为一件事的人,所以他其实是一个极难生烦的人。”
陈酒忽然好奇问道:“你也不烦这样锲而不舍的人,哪怕他身上有比锲而不舍的珍贵品格可恶数倍的缺点,是么?”
“是……”林杉才回答了一个字,他就仿佛觉察出,陈酒的这一问里头,可能包含了两个人的存在。一个是廖世。一个是她自己。
他脸上没有继续那思索的表情,但却沉默了。
陈酒轻幽叹息一声,目光无意间掠过茶案上那封烙了火漆的信,然后就记得信旁的位置。搁过廖世的那只虽然外表破旧、但内里置设极其丰富整齐的药箱子。
“其实你才应该去送一送他。”略作迟疑后,她再开口,已经说的是另外一件事了,“药师从不会遗落他的箱子,他这是在提示你去送他。”
“不,他是在提示严行之。”林杉淡然笑着说道,“他若先走一步,将药箱也一并带走了,严家小少爷怕是要疯了一样寻他去。仓促之中,难免会漏失了什么。譬如把家书丢了,把你的那壶五十年老酒原浆丢了。”
陈酒笑道:“你是说药师等着他的小跟班药童替他扫场子?”
林杉含笑说道:“这点用人之术,他还是会的。”
陈酒渐敛脸上笑容,平静说道:“那你真的不打算去送他?”
“不去。”林杉在茶案旁坐了下来。
“你不去……”陈酒没有丝毫迟疑的也在茶案另一边椅子上坐下,“……那我也不去。”
林杉深深地看了陈酒一眼。没有说话。
饭厅里许久没有传出人声。
连召婢女收拾残羹桌面的吩咐声都未传出。
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之前因为不许打搅而被排去屋外老远的几个婢女终于靠近过来,朝门口的侍卫询问了一声,才知道饭厅中早已人去室空。
一个婢女忍不住说道:“先生今天好生奇怪哦,与药老吃顿饭,却把我们排开那么远,走了也不吩咐一声收碗。让我们干等好久。”
门口的侍卫闻言则是声音微凉,只说道:“请不要把林大人的谦温待人当做放肆的空间,也不是随便一个女子都能像陈姑娘那样走到离林大人那么近的位置。各司其职应该是你我时刻要做到的本分,如果你觉得在林大人这里还过不开,我可以帮忙代你向林大人请示一声,我相信他不会舍不得派人送你回京。”
那个多嘴的婢女闻言不禁身子一哆嗦。敛容不敢再说什么了。
几个婢女进屋收拾残羹,那个刚才在门口被林杉的心腹近卫口头教训过的婢女忽然忍不住又道:“什么嘛!我不就是闲话一句,那个侍卫凶什么凶。”
她身边一个身形比较高挑的婢女劝阻了一声:“你还是少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