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上有多少草叶子,便淋漓了多少这种湿寒水汽。
二十多年前,那个血洒草庐的夜晚,对岑迟而言,是无法消抹以至于改变了心性的童年阴影。而对于林杉,那晚的遭遇,何尝不是年少时在内心深处蚀出一个窟窿般的伤痛!
那夜的惨痛承受,在事后化作梦魇,残留在他的记忆里。虽然时隔二十余年,这梦魇极少叨扰他的睡眠,可只要他在梦中重新体会一次,那种跌入冰窖、痛到麻木的感受便会重新深刻起来。
大荒山草深露重的山路上,青衫少年慌不择路地狂奔。
少年的棉布衣衫下摆已经被路遇的荆条划破十数道裂口,棉布翻开了棉线,露出内里贴身穿着的中衣,紧接着也被荆棘挂破。
直至尖刺划破皮肤,细小血珠子渗在素色中衣上,少年依然丝毫不顾己身,如此疯也似的在夜幕下的山路上疾奔,不是为了躲避什么野兽,而是为了追上前方那个颀长背影。
然而少年终是慢了一步。
当他追上那个颀长背影时,已经到达了草庐房舍中。颀长而熟悉的人影,手掌中露出了一把尖利的匕首,有些事似乎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蜷缩在床上的孩子揉了揉满是睡意的眼睛,望着站在门口一高一矮两个人,有些诧异地道:“师父……师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颀长人影似乎笑了笑,然后语气平静得有些冷冽地说道:“迟儿,为师来看你,新换的床铺可还习惯?”
这人的话刚说完,扶着门框粗声喘气的青衫少年忽然大声嘶吼道:“不对!你不是师父!”
少年的话音刚落下,草舍阴影下的颀长人影转过脸来,近乎敛入了霜寒的星光映在这人的脸庞上,确实可见熟悉无比的轮廓,剧烈喘息着的少年猛然怔住。
“杉儿,你要欺师吗?”
这人影的脸孔虽然熟悉,但他开口说话的语调,明显又有着一种陌生粗糙感。
少年望着这人的脸怔神片刻后,眼里很快又再聚起质疑,喃喃说了三个字:“你不是……”与此同时,少年的脚步向屋内挪去。
“多事!”颀长人影似乎终于恼火了,广袖急挥,将刚刚从身边挪出两步、向屋舍内床上孩童走近的青衫少年一把拽回,甩向屋角。
少年单薄的脊背重重撞在砖石结构的屋墙上,跌坐在地的他久久直不起胸,也再难说出半个字。
然而床上蜷在被子里的孩童看见这一幕,之前见师父夜里突然到来,还只是觉着有些诧异,此时他眼里的诧异已然尽数被震惊所替代。
“师父?你做什么!”
孩童滚爬下床,向跌坐在屋角、因后背骨裂般的剧痛而不住颤抖的少年跑去。
“迟儿,你若肯乖顺些,便可以少承受些痛苦。”颀长人影再次开口,话语里有劝诫人的意思,但他说话的语气依然不带什么感情,“不要乱动,师父很快送你去那边……”
背对着门口向墙角跑去的孩童不但没有听明白这话里潜藏的危机,更没有看见身后不远处站在门口的颀长人影在向自己走来。
这孩子此时满心系挂着的,都是摔在墙角一直没能站起身来的师兄。
“师哥?你没事吧……”孩童小心问道,在昏暗的室内环境中,摸索着向墙角走去。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墙角时,他忽然感觉自己被迎面而来的一股力道推开,摔出了数步之外……
旋即,少年的嘶吼声再次传来,支离破碎地不停重复着两个字:
“走啊!”
……
尖锐而冰冷的匕首闪过一丝银光,刚开始似乎只是擦着了点皮肤,但转瞬间便没入了半截,钉在胸口。
温热的胸膛突然侵入一根冰刺,倒不见什么血水溢出,只是那种刺骨冰凉阻塞了血行的无力感觉,令人几欲窒息。那种冰冷,那缕寒意,仿佛瞬间将整个身躯冻结。
仿佛是四肢百骸每一滴血气都凝结成冰珠,故而身体未感受到丝毫痛楚,只是止不住的颤抖……既然浑身都被冰封,为何还能颤抖?
身处深沉而模糊的夜色里,林杉先是在看着师父手中的匕首刺破自己胸口时,感到极剧地惊恐,但很快的,这惊恐就变成了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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