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少爷并不是个残忍的人,没有连残废也征用。而更幸运的是,乔里的胳膊事后也恢复如初,没留下任何遗憾。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对整日去跟商队套近乎的儿子看不惯,更是反复掐断他想要跟着商队走的心思。“诺丁人是魔鬼,诺丁汉伯爵是魔鬼中的魔鬼,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想想十年前城堡里的惨案,想想你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样子,想想外面传了一整晚的惊呼声、哭喊声跟求救声,其他书友正在看:。。你还记得第二天天亮后城堡的景象吗,连大门都是血红色的……”
“哦妈妈,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如果当时的领主不是企图欺负年轻的伯爵,抢先劫掠他的村镇、残杀他的领民,人家怎么会山上门来报仇?!乔里对于小时候的怯懦表现本能的抗拒,每当母亲提及“发抖”两字,他就会板起一张脸。更何况,“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肯特郡被割给了奥丁,你没听到贵族老爷们是怎么宣布的吗,我们现在也是奥丁人了。”而且,归诺丁汉家族统治。
母亲往地下啐了一口,“我是乌拉诺斯人,到死都是,除了这儿我哪儿都不去。”
“没人要你离开,我们不是还住在自家的房子里?!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倒是可以往北迁,”年轻的农夫笑道:“你不愿当奥丁人,可以去当个斯卡提人。”
每当他说这话,母亲就会跳起来抽打他,疼倒不真疼,可那架势却十分骇人。在乌拉诺斯人眼中,海对岸的斯卡提就是阴险、狡诈、贪婪跟虚伪的代名词,比起被称作奥丁人,他们更无法忍受被斯卡提奴役跟统治,因为不管怎么说,起码乌拉诺斯跟奥丁,有着共同的祖先。
早在近千年前,这片亚美最西边的陆地还没被分割成三个国家,它跟亚美其他国家隔奥斯海峡相望,是个相对独立的大陆。只不过吃饭也有牙齿咬到舌头的时候,更何况是有着独立意识的人。
这片大陆是如何被撕裂成奥丁、乌拉诺斯跟吉尔尼斯三个国家的,已经成为老人们口中的传奇故事,说法不一。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乌拉诺斯暴躁,奥丁骄傲,吉尔尼斯谨慎。就像三个亲兄弟,老大老二掐成一团,老三在一旁围观,既不调停干涉,也不趁势偷袭。
可不管怎么说,也不管今日的上位者变成谁、哪个家族,在这三个国家土生土长的人民心目中,跟彼此,终归是跟其他外国人不同的,不论是因为他们的祖先,他们的习俗,还是他们最初的信仰——远在亚美教盛行之前。
清晨的寒风吹透湿漉漉的衣裳,乔里瑟缩的抖了抖,紧忙摇头甩掉脑袋里不切实地的幻想,就算他们现在归奥丁人统治了,就算他们的最高领袖变成了诺丁汉家族,都不可能让他们真的变成跟奥丁人一样。乔里心里清楚,他们现在就像是次等领民,既不被奥丁人接受,又不被乌拉诺斯人瞧得起。他叹了口气,拎着桶走下山丘,目的地已清晰可见。
尽管母亲不同意他进商队做工,尽管母亲勒令他不许翻阅哨兵岭,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山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从商人们的口中,他知道有个叫做灌溉的玩意儿,能够让庄稼增产,据说,那是国王的母亲、诺丁汉伯爵夫人想出的法子。她真聪明,乔里心想。年轻的农夫并不知道太多贵族们的事情,当然也搞不清楚诺丁汉伯爵夫人如果从祖父辈算起,其实也能算四分之一个斯卡提人,并且属于斯卡提的王室,杜布瓦家族。在他眼里,这个努力让农民们吃饱的国王母亲,总比那个害大家都忍饥挨饿的强多了。
可商人们纵然听说过灌溉,也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操作的,他们贩卖的产品中不包括粮食,自然也就不关心农事。年轻农夫打听了半天,也只是得到“把江河里的水引到庄稼地里”这个答案。乔里瞧着自己的双手,凭他自己,当然不可能办到引水这样的事情,就算能,在领主的领地上这也是不合法的行为。但是,他很勤快,而且,有一双结实的胳膊,一双强劲有力的手。引不了来,我可以一桶一桶的打水来。
没有谁能告诉可怜的年轻人,雪水跟河水本质上并无太大分别,同样是灌溉,翻过几里地去打水实在是舍近求远的行为。但即便如此奔波,即便路上还摔了一大跤,乔里依旧感到很充实、很快乐,他马上就能够像诺丁人那样收获大量的粮食,让母亲跟自己吃饱,让他们能够熬过下一个冬天,甚至能让他有几个铜子儿去酒馆里请商队们喝上两杯,请他们给自己将更多关于外面的故事了,他有理由感到快乐。
但在翻下小山丘之后,乔里欢快的脚步却忽然顿了一顿,紧接着,他身形一闪,躲到一块巨石跟树木之后。
那是什么?农夫心里充满疑惑,慢慢地自树后露出脑袋,望着不远处二十米宽的河面,和更远处河面上的那座石桥,。天色已比他刚出家门时清亮不少,虽依旧朦胧,但借着即将跃出地平线的一丝微光,他是能够模糊看到石桥上的事物的。那是人,一排排一队队的人,迅速但不慌乱、有条不紊的通过那座石桥,人头攒动,却悄无声息,队伍漫长曲折,仿佛无边无际。
乔里趴在巨石后,借着石头跟树木的遮蔽,也得益于此刻的能见度,始终未被发现